臨熙候府整整忙碌了十日,終於趕在和親使團進城前將一切都準備的差不多了。這日快到晌午的時候,中街之上被兵丁戒嚴,一整條街都為和親的使團騰了出來。因為想要一睹這幾十年來首次的兩國和親盛況,無法上街的百姓全部擠在兩邊的店鋪和樓上,若不是釋連著多日來早已和店裡定好了位置,今日這靠窗的桌子是如何也得不到的。

釋其實只是單純的好奇,想看看未來和自己息息相關的人到底是怎麼樣的。當使團的車隊從遠處而來的時候,整個酒樓裡的人都沸騰了起來,大家爭先恐後的朝著視窗探出去張望,想要率先一睹這上秦國使團的風采。

只見遠處來了一隊人馬,上秦國以白色為貴,所以使團兵丁皆身穿白衣銀甲,宮女也多是銀白色衣衫。那隊伍前面的幾個人手執旌旗儀仗,後面的捧著各式托盤提盒,兩個領隊模樣的人騎著馬跟在一輛豪華的馬車兩側,馬車以白色厚氈做圍,就連前頭拉車的四匹高頭大馬,也戴了白色的鐵質面具,看起來非常高貴。白色馬車後面跟著的是足足二十幾輛馬車,車上皆置物品,捆紮牢靠。馬車的後面跟著長長看不到頭計程車兵隊伍。

除了兩旁的兵丁之外,大街之上再無旁人,車隊經過的時候步伐整齊有力,兵士宮女皆目不斜視,就這樣魚貫而過。兩旁店鋪中的眾人都竊竊私語,不敢太過大聲,釋旁邊有一個男子突然輕喊了一句:“快看那公主。”眾人立刻齊刷刷朝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白色馬車的一側簾子被掀起來一條縫,裡面的人也正好奇朝外觀瞧。因為簾子開的縫很小,除了看到一抹白色的衣袖之外,釋什麼都沒看到。不過,就這一瞥,釋倒是覺得心底一動,因為那抹白色衣袖之上,暗繡著一朵小小的木槿花,原本用銀線暗繡是很難看出來的,但剛好方才陽光一閃,釋才看得清楚。他十分喜歡木槿花,因為母親喜歡,母親說,木槿花熱烈頑強,總是能給人希望,她希望自己能像這花一般,不畏艱難勇敢活著,所以,自己所有的中衣衣襟之上,母親都會繡上一朵黃色的木槿花,陪伴自己多年。現在乍一看方才那衣袖邊緣的木槿花,突然就想起了母親。

釋黯然低下頭,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口,嗆得他咳了幾聲,其實,他的身子是不適合飲酒的,這幾次來,酒幾乎就是個擺設。方才心中煩悶,忍不住喝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覺讓他瞬間面紅耳赤。對面不遠處坐著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年輕人,並沒有如同眾人那般擁在窗前朝下看,而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酒,在此刻這個場景之下,顯得很是特別。釋咳嗽的聲音似乎吸引到了他,抬頭看了一眼說道:“身有頑疾還敢喝酒,不想要命了嗎?”這句話瞬間引起釋的注意,他抬起頭看了看那人,見他只是一味喝酒,也不看自己,便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拱手施了個禮說道:“兄臺可是懂醫之人?否則不可能一眼就知在下身患頑疾,不知可否和兄臺交個朋友。”

“坐吧。”那人依舊沒有抬頭,用手輕輕指了指對面的位置對釋說道。釋欣然坐下,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眼前這個人很閤眼緣,只見他一身玄色的錦袍,頭髮並未用冠,而只是拿一支木釵束了起來。眉目清冷,一雙手指細長,不同於普通男子。

“在下沈釋,敢問兄臺高姓大名。”釋自報家門,拱手說道。男子聽到他的名字,竟然抬起頭來仔細端詳釋,半天才說:“原來你就是臨熙候世子沈釋啊,怎麼,今日也跑來看自己未來的媳婦麼?”幾句話說的釋面紅耳赤低了頭,惹得那男子哈哈一笑:“好了好了,知道你初來闋安城,我叫元翀,也剛回闋安城不久,之前一直住在雷山之上學醫,聽說這酒樓的酒有些特點,便來嚐嚐,沒想到剛好趕上這和親使團入城,搞得亂哄哄的沒個樣子。”

一聽男子姓元,釋立刻神色肅然,這元姓乃皇族姓氏,眼前的男子乃是皇家之人,便想要跪下行禮卻被元翀搖頭制止了:“人多眼雜,不必行禮,我倒是和你有些緣分,也好奇你的病,不如我們交個朋友吧,我也替你看看病,如何?”

釋先是點頭後又搖頭道:“不敢與貴人稱兄道弟,不知貴人真實身份,恐高攀不上。”元翀一笑道:“我是皇上的弟弟,是個閒散王爺,只不過一直沒在都城,這些年基本都隨師父雲遊天下。你的事我聽說了,有些東西荒誕不羈,不信也罷。不過你這一身的頑疾倒有些棘手,明日吧,你到我王府旁邊的一個小醫館來,我給你看看。我今年二十四,應該比你長几歲,以後在外便喊我一聲大哥即可。”說罷起身離開了。人生的際遇有時也頗為奇特,釋想了想便也釋然了,看起來這位王爺醉心醫術,而且感覺和普通的達官貴人頗有些不同,自己雖然無意攀龍附鳳,但是既因病結交,也應該大氣些,明日便走上一遭,莫要拂了人家的好意。

和親使團在他們聊完之前便悉數通行完畢,樓下的中街又恢復了平常的車水馬龍,在眾人的議論聲中,釋起身下樓返回侯府。誰知剛一進門,就被沈祥一把拉住,急急說道:“世子爺讓老奴好找,快快快,請您立刻回去更衣,宮裡來話了,讓您跟著侯爺入宮去,再晚就來不及了。”

釋被人帶著換了衣服,上了門口候著的馬車。來到車裡拜見了早已坐著的沈文裕,直到現在釋依然以侯爺相稱,沈文裕看著眼前這個肖似自己的兒子說道:“釋兒,我也不逼你,在府中關起門來,你如何叫我都不打緊,但現在是你第一次入宮見駕,陛下面前如果行差踏錯,那是大罪。所以,入宮之後,你即使再不情願,也必須喊我父親,明白了嗎?”

釋點了點頭沒有回話,只一直看著腰間的玉佩出神。沉默了片刻,沈文裕突然指著那玉佩說道:“釋兒,這原本是送給你母親的生辰賀禮,現在她沒了,為父便讓人給你送了去。我對不住你母親,等將來地下見面,我再好好向她賠罪吧。父親有父親的無奈和不得已,有些沒辦法對你解釋,我不求你能從心裡原諒我接受我,但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現在,你是臨熙候府的世子,你的身子我會讓人好好調理,以後你想考科舉也罷,等著蔭封也罷,總歸會有一條不錯的路走,這也是我對你對你母親的一絲絲補償吧。我知道你恨我,你母親肯定也恨我,但我已經盡力了,釋兒。”沈文裕毫無徵兆地說了這麼一番動情的話,聽得釋心裡不知該做何感想。

其實因為白如月的教導,他對沈文裕和臨熙候府並沒有太多的恨意,白如月害怕他成日裡揹負仇恨過得辛苦,便刻意教導他要接受現實面對一切,不要太過執著太多恨意。許多時候,釋是替母親不值得,這二十年她實在過得太難了。臨熙候沈文裕的這番話,倒也算的語重心長真情流露,釋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只能用沉默回應。一直到馬車來到宮門口,車中的父子二人都沒有再說話。

馬車停了下來,沈文裕似想起了什麼,在下車之前又對釋說道:“一會兒進了宮跟在為父身後,我怎麼做你怎麼做即可,如果皇上問話,記得要先說回稟陛下,然後如實作答即可。沒有問你切不可開口,面君的整個過程都不得抬頭,除非陛下允許,但即便如此,眼睛也要看著地面,切不可看向上面的皇上。”說完之後先下了車。

釋跟著沈文裕下了馬車,跟著等在宮門口的內監朝皇帝的政元殿而去。釋跟在沈文裕身後亦步亦趨,只管低頭走路直到進了大殿,也未抬頭看過這皇宮一眼。今日他穿了一身墨綠色的長衫,低調內斂,只是為顯鄭重而以玉冠束了發。跪在殿前,皇帝果然讓他抬頭,釋按照沈文裕在車上交代的,只是抬起了頭讓皇帝看,眼睛依然盯著地面,並未直視龍顏。皇帝對釋倒是很滿意,誇讚道:“嗯,沈愛卿,雖然朕第一次見這孩子,倒是覺得頗為喜愛。朕觀他似乎與愛卿有幾分肖似,俱是儒雅風度,不錯不錯。”

“臣多謝陛下誇讚,犬子不才,得陛下盛讚,實在惶恐。”沈文裕俯身謝恩,釋也跟著以身伏地。就聽得上面的皇帝笑了幾聲,讓他們起來,然後對著沈文裕說道:“沈愛卿啊,朕今日叫你帶了世子來,一來是想看看這孩子,二來今日為那公主接風,也讓兩個人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