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終點

夕陽還掛在西山頂上，金色的光芒籠罩著整個金岄城，天空也乾淨的如同水洗過一般，這個場景，讓槿落想起自己第一次帶兵，父王和哥哥告訴她，能在如此美麗的夕陽下，守護面前這座古樸繁華的城池，是何其幸運。今日，她終於要將這份守護劃上句號了，連同父王和哥哥對皇權的一生守護。

鯤絫只帶了一個貼身內監等在城外的空地上，看到槿落和釋騎著馬由遠及近，他眯了眯眼睛，耳邊響起自己撤離北溪城時平王槿世忠最後對自己說的話：“殿下，我與槿颺註定要揹負平王府的責任，但是槿落，她天性率真爛漫，如果殿下能給她幸福可以娶她為妻，若殿下不能給她幸福，請放她離開，這是老臣最後的心願。”

“郡主，我命人從平王府取了符玬琴，請釋公子為我們奏一曲再說其他可好？”槿落回頭看了看釋，見他輕輕點頭，便翻身下馬，拱手說道：“見過殿下，那便請吧。”

釋來到已經放好的符玬琴前坐下，伸手輕輕撫了撫琴絃，感受自指尖傳來的熟悉感受，七七所說的刀兵之禍，果然應驗了。他嘆了一口氣，彈了一曲九天，包括槿落在內的赤羽軍所有將士，皆淚灑當場。曲罷，釋站了起來，從馬背上拿出裝了平王府印信的袋子回到槿落身旁，又招手讓人為羽城王鬆綁，請他過來。

“殿下，羽城王安然無恙，這便是平王府調動赤羽軍的印信，一併交給殿下，從此刻開始，赤羽軍歸殿下節制。祝殿下壯志得酬，一統天下。”槿落說完從釋手中接過印信遞給鯤絫身邊的內監，同時請羽城王過去。

“槿落，我知道對不住平王府，對不住你父王哥哥還有你，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所以只要你願意，我即刻娶你為正妃，共享江山。”鯤絫低頭看著槿落，有些心疼。

槿落搖頭，正要說話，突然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自己迅速轉身將她護在胸前，同時只聽到噗的一聲，一支弩箭直直沒入釋的後心。眾人皆是一驚，槿落更是立刻扶住馬上要跌倒的釋，看向弩箭射來的方向。

只見城門口站著一個人，一身騎裝紅的耀眼刺目，手中端著勁弩。羽城王一聲厲喝：“嫄兒，你在幹什麼！”

“父王，這個女人該死，一而再再而三和我作對，我要殺了她。”羽嫄遠遠喊道，聲音尖銳而淒涼。

“帶她回去，看好。”鯤絫皺緊眉頭對羽城王說道。

這邊，釋後背已經被血浸透，他靠在槿落懷裡，看著她淚眼朦朧無助的抱著自己，強忍著劇痛對她微微一笑，勉強抬起手在她掌心寫道：“落兒，看來這次我是真的沒機會陪你繼續走下去了，你要好好的活著，不哭。”這一箭羽嫄用盡全力，所以力道十足，釋寫完這幾個字，便慢慢垂下了手，靠在槿落懷中沒了氣息。

七七跳過來想要救他，但根本來不及做任何事，眼睜睜看著他離開。槿落似乎不相信這是真的，沒有說話也沒有哭，就這麼抱著釋一動不動地坐著。鯤絫見狀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僵在原地。

大概過了大半個時辰，七七抬起爪子扯了扯槿落的衣袖，她才似回過神來一般，目光呆滯地看了七七一眼，想對鯤絫說句話，結果卻發現自己竟然怎麼都發不出聲音。她試了幾次，依然無法出聲，便伸手在地上寫了一個“車”字。鯤絫會以，讓內監去城中牽來一輛馬車，幫著槿落把釋抬上馬車，七七跟著跳了上去，蹲著釋身邊。

槿落對著跪地的赤羽軍眾將拱了拱手，又轉身對鯤絫拱手施了個禮，然後踉蹌著上了馬車，朝西山而去。馬車的背影印在落日最後的餘暉裡，漸行漸遠。“殿下，咱們該回了。”內監輕輕的提醒，將鯤絫從失神中拉了回來，他重重嘆了口氣，活動了一下已然僵硬的腿腳，轉身回了金岄城。

載著釋和槿落的馬車一路來到了白雲寺，有無禪師看到釋的樣子也是心痛不已，他雙手合十口誦佛號，讓沙彌將他抬到一間禪房，然後清洗身子換了乾淨的僧衣，才請槿落進來。

槿落滿身都是血，呆呆坐在釋的身旁，看著他緊閉的雙目，如同睡熟一般無二，有一瞬間她覺得釋只是睡著了，很快便會醒來。“釋，我真的很難相信，你就這麼離開我了，沒有任何徵兆。縱然因為父王的事，我一度覺得自己應該要離開你才行，因為我感覺自己無法直接面對殺父仇人。可是此刻我才發現，只要還有你，我就有勇氣面對這世間的一切。釋，我獨無法面對沒有你，你知道嗎？”槿落心中劇痛，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無法抑制地奪眶而出，這段時間所有的變故，一次比一次嚴重，一次勝過一次痛苦，每次以為是極限的時候，很快卻發現根本還遠未達到。可這一刻， 槿落確定地知道，自己能承受的終於走到了盡頭，再無可能增加任何一點。就這樣，她守著釋枯坐了一個晚上，把從認識到現在所有的點滴都回憶了一遍，沒有漏下一個細節。

天亮了，有無禪師敲門進來，看到整個人如同失了魂一般，臉色鐵青雙目血紅臉頰凹陷的槿落，嘆了一聲道：“郡主，後山的施主來了，要見一見釋公子，同時有事找你。”說完閃到一邊，竹林中隱居的前輩緩步從屋外而來，看到躺著的釋，眼中露出痛惜的神情，轉而看向槿落問道：“你就是槿落？”見她點頭，便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遞了過來，同時低聲緩慢說道：“這是他留給你的。”

槿落接過錦囊輕輕開啟，只見裡面放著自己在稷山送他的玉佩，一個很舊了的草編蚱蜢，一縷綁著的頭髮，還有一封疊好的信。槿落拿出信展開，只見上面是釋那遒勁有力的字：“落兒，我不知道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們是何情形。但是無論怎樣，我都愛你如初。我想告訴你父王離世的真相，那日我返回北溪城在兵備衙門見到你父王，他和鯤絫早已定下計策，以身誘敵將樰燑灝騙入大堂，之後他便點了火藥。關於我姐姐的死，他說縱然是為了盡忠，但終究還是對不住姐姐和我，反正他已經決定一死，所以願意給我一個報仇的機會。這才有了你看到的那一幕。落兒，我不是奢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不要太為難自己，不要一輩子都陷在痛苦和仇恨中。我曾經發誓，為姐姐報仇之後，便帶著你去浪跡天涯，看春花秋月無限河山。如果你願意，就剪下一綹頭髮，與我的綁在一處，從此，我們便結髮兩相歡，恩愛永不疑。說實話，我真的很期待那一日能到來。這個錦囊裡的東西，是我最寶貴的一切，現在都交給你，連同我自己。釋”

槿落含淚放下信，找有無禪師要了一把剪刀，打散頭髮，從中間剪下一綹，鄭重地和釋留下的頭髮綁在一起，放回錦囊中，把錦囊貼著自己胸口放好。

“有無禪師，我想在這後山之上選一處地方，妥善將釋安葬。前輩，我聽父王說過您的身份，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請您給鯤絫殿下寫封信，讓他同意將儷筠公主的梓宮從皇陵移出，葬在釋的身旁。”做完這些，槿落擦乾眼淚對二人說道，得到他們的同意，槿落躬身謝過之後，又回到釋的身旁坐下。

當有無禪師被七七扯著衣袍拉到禪房的時候，眼前的一幕讓他痛惜。槿落穿戴整齊倒在釋的身上，胸口插著那把匕首龍嘯，手緊緊握住釋的手，已然氣絕身亡多時。身邊只有一個紙條，上面寫著“請將我們葬在一處”。

“阿彌陀佛，這兩個孩子都如此執著，善哉善哉。”有無禪師許久才說了一句，然後搖搖頭，出去吩咐人準備相關事宜。七七站在房中，看著這兩個人，感嘆了一句：“既然如此，此生也算解脫了，釋，很快就見面了，希望你什麼都沒有忘。”說完縱身跳出禪房，朝寺外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密林之中。

三日後，白雲寺後山添了兩座新墳，一邊是翎雪國長公主儷筠之墓，一邊是樰燑釋槿落夫婦之墓。蒼松翠柏之下，兩座墳塋靜然肅立，那把龍嘯，埋在了他們墳前，而錦囊，則貼著槿落的真心，陪伴他們長眠地下。

有無禪師看著身邊的長者說道：“他們最終能得償所願，多虧施主成全，釋公子在天之靈應該也會感激。”

“他縱然身死，終得槿落如此相待，也算是不枉此生，不像我，得到了不想要的，失去了得不到的，一輩子抱憾活著。世人生而有苦，有的苦在名利，有的苦在情愛，有的苦在自由，禪師，你可有苦？”那位長者轉身離開，一邊走一邊高聲說道，悠長的聲音劃過竹林，落在各處的青翠之中，如同釋第一次見這片竹海那般，蕩起陣陣清香，似有若無，一如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