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故人

石子路的盡頭便是大雄寶殿的背後，釋沿著路繞到了正殿的前面，提前來準備早課的沙彌見他站在殿外，便走了過來雙手合十道：“施主這麼早，再過一刻鐘才開始早課，如果施主願意，可以進去稍候片刻，一起共同早課。”釋笑著點點頭，邁步進了大殿，沙彌並沒有跟進來，而是轉身去後院請方丈，大殿中只剩釋一個人。

看著面前的寶相莊嚴，釋心中有說不出的親切，情不自禁跪了下來。從前在宮中，不論是大小祭祀還是日常禮佛，他向來是不許接近神像的，必須出席也要站得遠遠的，彷彿他是洪水猛獸一般需要避忌，否則便是對佛祖不敬。釋自幼對佛學道學都很感興趣，而且很多深奧的佛偈佛理更是體會頗深，所以如今終於能跪在大殿之內參拜，自覺內心滿足而踏實。

“阿彌陀佛，老衲知公子乃是與佛有緣之人，自當被佛祖庇佑。但欲達成心願卻並非易事，公子生宮有缺，註定天生要比常人坎坷許多。老衲奉勸公子一句，莫執著，能放下，得自在。”背後傳來有無禪師語重心長的話語，釋轉過身對方丈深施一禮以示感謝。方丈又開口說道：“如果施主願意，待早課結束後，老衲帶公子去一處所在，或許去過之後，公子心中的結便有解。”

早課過後，釋跟著禪師一路穿過後院，推開後院牆上一處小小的月亮門，來到白雲寺後山。這後山種滿了青竹，雖已深秋卻仍是滿目蒼翠，方丈帶著釋朝竹林中鋪設好的一條木質小路走去，沿著這蜿蜒曲折的小路走了約一炷香的工夫，停在一處竹屋前。有無禪師在竹屋外問了一句：“天高日朗竹色青，曉星濺落緣淺深。施主可願見一見老衲身邊這位有緣人？”

竹屋的門吱呀呀開啟，出來一位素衣長者，看打扮不是出家之人，束著發僅插一支木簪，渾身除了一件青灰色夾棉長衫之外再無任何其他裝飾，這長衫也不過是及其普通的麻製衣料。但饒是如此簡素的裝扮，這位長者周身散發的威嚴依然非常明顯，這是久居上位者才會有的氣勢，長者開口說道：“禪師多日未來竹林，今日是遇上了何等樣人？”方丈雙手合十道：“老衲覺得這位小公子值得施主一見，故而引來，老衲先回去了，施主自便。”說完躬了躬身離開了。

長者並未再說話，對著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轉身回了竹屋。釋跟著進了竹屋，環顧四周一切用具擺設皆是竹製，竹床竹櫃竹桌竹椅竹杯竹碗也就罷了，連陶製茶壺外面都用竹編的小籃子裹了，可見主人是有多愛竹。“你叫什麼？哪裡來的？”長者也不看釋，徑直坐在竹椅上倒了兩杯茶，抬手喚他來坐下問道。

“在下童釋，翎雪國人。”釋做到桌旁，拿出紙筆寫道。

“你不會說話？”長者問道。釋點點頭，在紙上寫了一句：“天生口不能言。”那長者也並未再說其他，只是請他喝茶。釋端起茶杯放在嘴邊，茶還未入口，卻覺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撲面而來，仔細一看，似乎是有一團霧氣籠罩在茶杯上方，奇怪的是霧氣凝聚成團而不散，如同一朵小小的白雲罩在茶杯口。釋覺得此狀甚是可愛，不由嘴角上挑微微一笑。

“難怪有無禪師將你領來，果然不是尋常人。”長者突然開口，引得釋將目光從茶團上挪開，疑惑看向他。這次這位一直面沉似水的長者竟然有了些許微笑，指指他端著的茶說道：“我這竹隱茶，非常人可見這雲遮霧繞之景，若非心底純善或大賢大德之人，端起來非但不能見此美景，就是喝入口中也如同竹葉泡水一般寡淡無味，你且嚐嚐。”釋聞言也很好奇，便將杯子湊到嘴邊輕輕啜了一口，只覺得一股甘冽清香倏地沿著唇齒舌直接鑽入肺腑，繼而暖意清香從肺腑出發迅速遍佈全身，整個人連發絲都頓覺暢快輕鬆。

釋不禁豎起大拇指，衷心稱讚這茶的神奇。長者見他面色紅潤眼神清明，便知道他品的出自己這茶的妙處，很是開心，竟然撫掌大笑道：“哈哈哈，不錯不錯，沒想到這麼多年，除了有無禪師竟然還能有人識得我竹隱茶的妙處，有緣有緣。你這孩子，雖然出身庸俗卻未沾染俗氣，實屬難得。來吧，把你的心事告訴我，我必定幫你。”

釋心想這白雲寺果然藏龍臥虎，有無禪師便是世外高人，眼前這位陰晴不定的長者看起來也深不可測。釋提筆寫道：“在下的心事牽扯的人事太多，說出來恐連累前輩。”

“哈哈哈，說來聽聽。”長者笑著看向他。

“不瞞前輩，在下此來本是尋親，但尋親不得，變成了尋仇。只是暫時還不知仇家是誰，待確定此事，寧可拼個魚死網破也是要報仇的。”釋一字一句寫，就如同這些話是從他嘴裡咬著牙一字一句說出來的一般。

長者看了並不意外，如同早就料到一般，對釋說道：“孩子，有些仇的確非報不可，哪怕魚死網破也在所不惜。有些仇卻不盡然，你要想好了再做。”看他神情堅定，便又開口說道：“我許你一個心願，想好了來找我，算是你和我的茶有緣的禮物。我要睡了，你回寺中吧，不要告訴任何人我的承諾，包括有無禪師也不要說，記下了？”釋點點頭躬身告辭出了竹屋。

沿著竹板路往回走，釋總覺得方才的經歷如同做夢一般，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發現竹屋竹路皆在並未消失，看來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算了，回去問一下有無禪師這位前輩是何方高人。”釋想著便加快腳步來到方丈的禪室，卻並未找到人，本想找個沙彌問一下，但是轉了圈了發現寺內幾乎沒遇到人，只好先回到自己的禪房。

“七七，你方才出去過嗎？為什麼寺裡幾乎沒有人？”釋一進門就看到七七正在吃它的早餐，開口便問道。

“你跑哪兒去了，害的我等你許久。所有人都去山門外迎接新太子和樰燑灝去了。你別再亂跑了啊，小心被樰燑灝和羽嫄撞上。”七七邊吃邊說道。

釋一聽樰燑灝和羽嫄也來了白雲寺，無奈地搖搖頭說道：“哎，真是陰魂不散，我方才在寺裡轉了一大圈，發現這裡真是一個好地方，難得能放鬆片刻，他們卻又追來。”

“我看八成是羽嫄追你來的，昱琮和樰燑灝不過是被拉了來罷了。”七七吃完酥油舔著爪子說道：“不過釋，這個白雲寺還是挺特別的，奇怪談不上，但並未尋常寺廟，昨天踏進來我就有所感覺，睡了一晚我更加確定這不是個尋常所在。”

“你是說這個寺廟有危險？”釋疑惑問道。

“危險倒是沒有，就是不同尋常，許是有靈，也許是其他什麼，我也說不清楚，總之這不是個普通寺廟就是了。我也並未感覺到什麼不好，就是說給你聽聽，要是有什麼事你也留神。”七七搖頭否認道。

釋突然想起了後山竹林中的長者，便把剛才經歷的講給七七聽，一聽還有如此神奇的茶，七七眼睛一亮，直說想去見識見識。釋無奈道：“我說七七啊，我將這個事情的重點難道不是那位老者嗎？你怎麼只聽到了茶？”

“你不知道，這天上地下我也嚐了不少的茶，還真是沒聽過這個什麼竹隱茶，你方才的描述倒是頗似我曾見過的一位上仙哦不一位高人制的茶，所以我好奇，想去看看而已。”七七訕笑著解釋道。

“我可不能帶你去，你最好也別去，那位長者千叮萬囑不讓我告訴任何人，雖然他不知道你是隻貓哦不雪狕，應該也不算人，但還是不要惹他生氣為好。”釋壞笑著對七七說道。

一聽釋說它不是人，七七雙眼圓睜，就差雙手叉腰地質問了：“誰不是人！雖然你說的對吧，但這個話怎麼聽怎麼像是在罵人，你向我道歉！”

看著七七就差後腳直立站起來指著他罵了，釋覺得太過好笑，難得哈哈大笑起來，指著七七說道：“哈哈，哈哈哈，七七，你這個模樣實在太過好笑，你自己去銅鏡那裡看看，哦這禪房裡沒有銅鏡，你，你看起來快要像一隻黃鼠狼了，哈哈哈。”這番話把七七的鼻子都要氣歪了，它蹭蹭兩下跳上釋的肩頭，伸出爪子幾下把他束好的頭髮刨了個亂七八糟，然後跳下來對他說道：“下次再敢說我像黃鼠狼，就真給你撓及個血口子出來，哼。”

釋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終於讓七七不再哼他，商議過後，決定晚些時候找個空擋，讓七七溜出去找有無禪師前來，釋把真相告知一二，這樣至少在白雲寺的幾日裡可以免去很多的麻煩困擾。本以為如此便能萬無一失，誰知還未等到見到禪師，該來的便還是來了。看著站在門前洋洋得意的樰燑灝，釋面無表情轉身坐回到凳子上，樰燑灝邁步走了進來高聲說道：“二弟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