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有人在追他們。

難道是叛軍已經打來了嗎?

那些人越逼越近,郭縱領隨從橫馬擋道,叫趙中芳駕車繼續逃,倉皇中,飛快前行中的馬車也傾覆了,老乳母當場折頸而亡,她也被甩了出來,翻滾中的馬車就要壓到她的時候,趙中芳不顧一切地撲了上來,將她牢牢護在身下,他自己的一條腿卻被車身死死壓住。

那個時候,為他們斷後的郭縱應該已經死了,追兵執著火杖再次逼近,近得她已能清楚地看到人的臉。

她認得當中那個領頭的人。

她不願丟下她的趙伴當,哭著要把他從車下拽出來,又如何拽得動。趙中芳將她狠狠地推開,衝著她吼,要她自己跑。

天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周圍彷彿都是荒野,她一個人跌跌撞撞地朝前胡亂地跑,不辨方向,忽然重重摔了一跤,頭磕在地上,人也一直在往下滾,隨即不省人事。等不知過去多久,當她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一道深溝裡,爬出來,世界已然變了。

她什麼都記不得了,唯一還存著的念頭,就是母親離家去了一個地方,沒有回來,她要找她。

她沒有尋到母親,在那裡,一面即將被烈火吞噬的繪有這世上最為壯麗的壁畫的牆下,她遇到了今生的阿公。

從此,那個原本叫做李嫮兒的小女孩,變作了葉絮雨。

第19章

行至道觀門檻前,絮雨便覺周身力氣若已耗盡,停了片刻,才終於勉強抬起腳,跨出了這面大門。

天色向晚,坊內街上的行人和車馬依舊川流不息,一出來,她的耳鼓裡便若驟然衝入沸騰的聲浪,猛烈地拍擊她的心房,胸口要爆裂似的,人感到呼吸困難,撐著,才走了幾步路,斜旁飛快駛來一架馬車,她避讓不及,險被撞到,車伕扭頭罵她瞎眼,駕車從她身旁轟轟地駛了過去。

她倉促地後退,直到退停在了道觀的牆根之下。

應該是一天都沒吃飯的緣故,她頭暈耳鳴,後背在涔涔地冒著冷汗,眼冒金星,人搖搖欲墜。她一把扶住牆,免得當場栽倒,撐住自己後,慢慢坐到了地上,接著,無力的垂首下去,閉了眼睛。

便如此,她貼著牆在地上靠著,直到身體的不適之感退去,心跳也慢慢恢復了平緩,耳裡才重新湧入了聲音,聽到有人正在議論自己。

“……這人怎麼了?是不是病了?”

“是中暑了?”

“看著也不像,又不是酷暑天……”

她慢慢睜眼,抬起頭。

周圍站了好幾個停下了腳步的路人,正在看著自己。有人見她面色依舊蒼白,好心提醒,簪星觀內有善堂,可以歇腳,讓她進去討口水喝。

絮雨抹了把額上打溼髮腳的的冷汗,勉強笑了一笑,起身,沿著道觀高牆繼續往前行去,走到一面坊門前,看見坊外街上路人形色匆匆,才驚覺過來,原來耳中又響起街鼓的隆隆之聲。

又一個夜幕降臨。

她在坊門側立了許久,直到最後一道街鼓聲落,坊門在她的面前緩緩閉合。

她所在的此處,是長安城內最為繁華的坊城之一,晝夜喧呼,燈火不絕。

這個夜晚,絮雨漫無目的穿行在璀璨的燈火中,走到再也走不動了,回到簪星觀,在它後門的一處角落裡靠坐了一夜。這裡沒有燈火,也沒人會來,在黑暗裡,她閉著眼,渡過了她歸來的第二個夜晚。

天亮,附近崇仁坊的坊門開啟。四通旅店的夥計打著哈欠開了大門,看見門外站著一個身材單薄的少年郎,雖然衣帶褶皺,面容蒼白,但眉目秀好,以為是來投店的趕考士子,聽到對方開口,說要尋一個住在此的名叫周鶴的人,指了指路,撇嘴。

“那個窮酸畫匠!挺著肚皮裝飽漢!已經欠了半個月的租錢了,叫他搬去通鋪,又不去,若不是他求告,早就趕出去了!”

長安多豪客,很多貧寒士子到來之後,寧願舉債也要落腳在體面些的旅館或者宅戶裡,免得失了面子被人輕看,繼而影響交遊。崇仁坊毗鄰皇宮,夾在東市和舊尚書省選院的中間,成為吸引眾多士子聚集的所在,一地難求,旅店價錢自然不菲。

周鶴應當也是抱著此念住在了這裡。

絮雨尋到他住的屋,叩門,一直沒有應答,又叩,幾次之後,門遲遲才開了道縫,裡面的人道:“怎的大早又來催錢了?我說了,再幾天就能湊齊……”抬眼看清來人,一愣,繼而臉孔微紅。

這開門的正是周鶴,只是此刻他的樣子和昨天不同,頭髮凌亂,眼圈發黑,神色更滿是懊惱。門雖開得不大,一眼也可以看見屋內凌亂不堪,到處都是畫稿和沾滿了乾涸顏料的髒汙水盂,角落裡還散亂堆著一疊看起來像是文章詩稿類的箋紙。

絮雨朝他點了點頭,微笑道:“冒昧一早便來打擾。若是方便,可否借地說話?我有事請教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