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谷峰道:“我今晚要去見七十二島盟主姚京華和清涼寺的悟深大師。聽說悟深大師剛接到五臺山清涼寺住持法旨,派他接任河南南陽清涼下院的住持,一來向他道喜,二來要跟他商量商量河南武林中的事情。道兄,你要去哪裡?”玄誠笑道:“你們是仁人義士,憂國為民,整天忙得馬不停蹄。老道卻是閒雲野鶴,我想耽擱你小徒弟幾天功夫,成不成?”顏谷峰笑道:“反正他答應教那名受傷武士武功,在南京總得還有幾天逗留。你們多下幾盤棋吧。你還有多少本事,索性一股腦兒傳了他吧。”

玄誠卻似意興闌珊,黯然道:“這次下了這幾局棋,也不知道以後是不是還有得下。”顏谷峰一愕,道:“道兄何出此言?眼下雖然民怨如沸,但是大事成後,將來四海宴安,天下太平,眾百姓安居樂業,咱們無事可為。別說嘉遇,連我也可天天陪你下棋。”

玄誠搖頭道:“未必,未必!舊劫打完,新劫又生,局中既有白子黑子,這劫就迴圈不盡。”顏谷峰笑道:“多日不見,道兄悟道更深。我們俗人,這些玄機可就不懂了。”哈哈一笑,拱手道別。朱柏任和蔣禮傑都跟了過去。

顏路回卻站住不動,對顏谷峰低聲耳語幾句。顏谷峰點頭笑道:“好吧,你記掛你的小朋友,就跟他一路吧。”顏路回大喜,道:“小師叔,我就隨你同去漢城吧。”王嘉遇也是歡喜,道:“顏兄,你年紀比我長,休要如此稱呼,有你同行,甚好。”

顏路回從揹包裡抽出一支七尺長的判官筆來,交給王嘉遇,正是那支墨玉筆。原來他上次跟王嘉遇進入山洞插回了墨玉筆,此次離開玉璧峰,見顏谷峰示意要去和王嘉遇相會,心想山上無人,這支寶器可別讓人偷了去,於是進洞拔了出來,藏在揹包裡帶來了。王嘉遇心想:“墨玉筆是二妹父親的遺物,我暫且收著使用,日後將《墨攻遺籍》傳給她,再將墨玉筆還給她。”孟逸然接過墨玉筆觀看,想到父親母親,心中一陣難過。

王嘉遇與師父見面又要分手,很是戀戀不捨。顏谷峰笑道:“你很好,不枉大家教了你一場。”袍袖一拂,已隱沒在黑暗之中。張明正夫婦拱手相送,待師父和大師哥走得不見,向玄誠躬身一揖,一言不發,抱了孩子,帶領三個徒弟就走。

玄誠向王嘉遇道:“他們對你心中懷恨,這兩人功夫非同小可,日後遇上可要小心。”王嘉遇點點頭,無端端得罪了二師哥,心頭鬱郁,回到臨峽王府,倒頭便睡。

第二日剛起身,孟逸然大叫大嚷的進來,捧著個木製的拜盒,笑道:“你猜是什麼?”王嘉遇兀自提不起興致,問道:“有客人來訪嗎?”孟逸然揭開盒蓋,滿臉笑容。

只見盒中一張大紅帖子,寫著“愚弟蔡子蘇拜”幾個大字。孟逸然掀起帖子,下面是一張房契,一張屋裡傢俱器物的清單。王嘉遇見蔡子蘇遵守諾言,將宅子送了過來,很是過意不去,忙換了袍褂過去道謝。哪知蔡府中人已走得乾乾淨淨,只留下兩個下人在四處打掃。王嘉遇一問,說是蔡二爺一早就帶同家人朋友走了,去什麼地方卻不知道。

王嘉遇和孟逸然取出《蔣公寶庫圖》與房子對看,見屋中通道房舍雖有不少更動,但大局間架,若合符節。兩人大喜,知道這座“美齡宮”果然便是圖中所指,按著圖上藏寶記號尋索,原來是在後花園的一間柴房之中。

這天下午,林美茹派了人來幫同打掃佈置,還撥了兩名婢女服侍孟逸然,其他廚子、門公、花匠、侍僕、更夫、馬伕一應俱全,洪成浩便做了管家。王嘉遇道:“這位小郡主年紀輕輕,想得倒真周到。”孟逸然抿嘴笑道:“若能請得到她來這大宅子親主家務,那就一定周到之極啦!我可……我可……”臉上一紅,下面的話可不便說了。王嘉遇一怔,隨即明白,心想她什麼都好,就是小心眼兒,一笑之下,不再介面。

當晚二更過後,王嘉遇和顏路回搬出柴房中柴草,拿了鐵鍬,挖掘下去。孟逸然仗劍在柴房外把風。挖了半個時辰,只聽得錚的一聲,鐵鍬碰到了一塊大石,鏟去石上泥土,露出一塊大石板來。兩人合力將石板抬起,下面是個大洞。

孟逸然聽得王嘉遇喜叫,奔進來看。王嘉遇道:“在這裡啦。”取了兩捆柴草,點燃了丟在洞裡,待穢氣驅盡,顏路回守住外面,王嘉遇與孟逸然循石級走下去,火把光下只見十隻大鐵箱排成一列。鐵箱都用巨鎖鎖住,鑰匙卻遍尋不見。

王嘉遇再取圖細看,見藏寶之處左角邊畫著一條小小金龍,靈機一動,拿起鐵鍬依著方位挖下去,挖不了幾下,便找到一隻鐵盒,盒子卻沒上鎖。他記起孟兼非的盒中毒箭,用繩縛住盒蓋上的鐵環,將鐵盒放得遠遠的,用繩拉起盒蓋,過了一會,見無異狀,移進火把看盒中時,見盒裡放著一串鑰匙,還有兩張紙。

王嘉遇取過上面一張紙,見紙上寫著:“餘以廣夷之地,統九州之師,攝總統之位,奈何天命如此,自知無力違背。現敵軍將要渡江,金陵城斷然不守,餘思青城山高人之言‘成不離川,敗不離灣’,當退守寶島,內府重寶,倉皇不及攜,只好放於夫人別墅。民國三十九年二月己丑年筆,”

王嘉遇看了不禁凜然,心想這果然是渡江之戰前夕蔣公所遺下的重寶。

王嘉遇看第二張紙時,見寫的是一首律詩,詩云:“騰騰殺氣滿全球,力不如人萬事休。光我神州完我責,東來志豈在封侯?”筆跡與另一信一模一樣,只是更見蒼勁挺拔。顯然是蔣公當年的抱負了。

孟逸然急欲察看箱中物事,對詩箋隨意一瞥,便放在一旁。王嘉遇取出鑰匙,將鐵箱開啟,一揭箱蓋,只覺耀眼生花,一大箱滿滿的都是寶玉、珍珠,又開一箱,卻是瑪瑙、翡翠之屬,沒一件不是價值鉅萬的珍物。孟逸然低聲驚呼,不由得臉上變色,又驚又喜。抄到底下,卻見下半箱疊滿了金磚,十箱皆是如此。

王嘉遇道:“這些寶物是蔣公當年在天下百姓身上搜刮而來,咱們用來幹什麼?”孟逸然和他相處日久,明白他心意,知道只要稍生貪念,不免遭他輕視,便道:“咱們說過,尋到財物,要助魯王打贏中原之爭,為天下百姓謀利,自然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王嘉遇大為感動,握住她手,說道:“二妹,你真是我的知己。”

孟逸然聽王嘉遇稱自己為“知己”,不由得感到一陣甜意,霎時間心頭浮起了兩句古詩:“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次日下午,王嘉遇命洪成浩到臨峽王府去把柳司翰請來。他斷臂傷勢還很沉重,聽得王嘉遇見招,立即命人相扶,喜氣洋洋的到來,見面後又要行拜師之禮。

王嘉遇堅辭不受,叫他坐著,將一套天道刀法細細說了給他聽。柳司翰武功本有根底,王嘉遇又一招一式的教得甚是仔細,連續教了五天,柳司翰已牢牢記住,只待臂傷痊了,就可習練。這套武功招招險,刀刀快,實是厲害不過。柳司翰雖斷一臂,卻換來了一套足以揚名江湖的絕技,可說是因禍得福,心裡歡喜不盡。

王嘉遇了結這件心事後,僱了十多輛大車,預備上道武漢。林績父女大擺筵席,殷勤相送。王嘉遇請林績送信給蔡子蘇,將四方城宅第仍然交還。林績應承辦理。太白三傑等奸賊則由臨峽王開庭處理了。

這日秋高氣爽,金風送暑,王嘉遇、孟逸然、顏路回、洪成浩一行人別過玄誠,將十隻鐵箱裝上大車,向漢城進發。臨峽王父女送出三十里外,方才作別。

行了十多日,來到滁州地界,洪成浩道:“王公子,這裡已經不是林王爺管轄了,從今日起,咱們得多多留神啦。”孟逸然道:“怎麼?有人敢來太歲頭上動土嗎?”洪成浩道:“如今天下盜賊多如牛毛,魯皖地區強人尤多,最厲害的就是兩大幫會。”孟逸然道:“一個就是你們渤海派了。”洪成浩笑道:“渤海派專做海上買賣,路上的東西,就算黃金寶貝丟在地上,我們也是不撿的。”孟逸然笑道:“那麼是哪兩大幫會?”洪成浩道:“一個是淮北渠溝莊尤崇凱尤大爺的手下。”王嘉遇道:“我也曾聽師父說起過尤崇凱,說他以硃砂掌馳名江湖。”洪成浩道:“正是。另一是蚌埠大幫會,在蚌山開山立櫃,叫作‘遮天幫’,龍頭老大叫作鐵扇子曹秀清,其人武功了得,手下人多勢眾,端得不容小覷。”王嘉遇點頭道:“咱們以後小心在意,每晚一人輪流守夜。”

走了兩日,正當中午,迎面鸞鈴響處,兩匹快馬疾奔而來,從眾人身旁擦過。洪成浩說道:“點子來啦。”他想王嘉遇武功極高,自己和顏路回也非庸手,幾個蟊賊也不放在心上。過不一個時辰,那兩乘馬果然從後趕了上來,在騾車隊兩旁掠了過去。孟逸然只是冷笑。洪成浩道:“不出十里,前面必有強人攔路。”哪知走了十多里地,竟然太平無事。當晚在雙石鋪宿歇。洪成浩嘖嘖稱奇,道:“難道我這老江湖走了眼了。”

次日又行,走不出五里,只見後面四騎馬遠遠跟著。洪成浩道:“是了,他們昨兒人手還沒調齊,今日必有事故。”中午打過尖後,又有兩騎馬趟下來看相摸底。洪成浩道:“這倒奇了,道上看風踩盤子,從來沒這麼多人的。”行半日,又見兩乘馬掠過騾隊。

洪成浩皺眉思索,忽道:“是了。”對王嘉遇道:“王公子,咱們今晚得趕上一個大市鎮投宿才好。”王嘉遇道:“怎麼?”洪成浩道:“跟著咱們的,不止一個幫會的人馬。”孟逸然道:“是嗎?有幾家龍頭看中了這批貨色?”洪成浩道:“要是每一家派了兩個人,那麼前前後後已有五家。”孟逸然笑道:“那倒熱鬧。”王嘉遇問道:“他們又怎知咱們攜了金銀財寶?倘若咱們這十隻鐵箱中裝滿了沙子石頭,這五家龍頭豈不是白辛苦一場?”孟逸然笑道:“這個你就不在行了。大車中裝了金銀,車輪印痕、行車聲響、揚起的塵土等等都不相同。別說十隻大鐵箱易看得很,便是你慧慧妹妹的二千兩黃金,當日也給我這小強人看了出來。常言道得好,‘隔行如隔山。’你自然不懂的。”王嘉遇笑道:“佩服,佩服!”洪成浩心想:“孟小姐這樣嬌滴滴的一個小姑娘,難道從前也是幹我們這一行的?”

說話之間,又是兩乘馬從車隊旁掠過,孟逸然冷笑道:“想動手卻又不敢,騎了馬跑來跑去,就是瞎起忙頭。這般膿包,人再多也沒用!”洪成浩正色道:“孟小姐,好漢敵不過人多。咱們雖然不怕,但箱籠物件這麼許多,要一無錯失,倒也得費一番心力。”王嘉遇道:“你說得不錯,咱們今晚就在前面的天長鎮住店,少走幾十裡吧。”

到了天長鎮上,揀了一家大店住下。王嘉遇吩咐把十隻鐵箱都搬在自己房中,與顏路回兩人合睡一房。剛放好鐵箱,只見兩條大漢走進店來,向王嘉遇望了一眼,對店夥說要住店。

店夥招呼兩人入內,前腳接後腳,又有兩名粗豪漢子進來。

王嘉遇暗暗點頭,心下盤算已定,晚飯過後,各人回房睡覺。

睡到半夜,只聽得屋頂微微響動,知道盜夥到了。他起身點亮了蠟燭,開啟鐵箱,取出一把把明珠、寶石、翡翠、瑪瑙,在燈下把玩。奇珍異寶在燈下燦然生光,只見窗欞之邊、門縫之中,不知有多少隻貪婪的眼睛在向裡窺探。

洪成浩聽得聲音,放心不下,過來察看,他一走近,十餘名探子俱各隱身。洪成浩微微冷笑,在王嘉遇房門上輕敲數下。王嘉遇道:“進來吧!”

洪成浩一推門,房門呀的一聲開了,原來竟沒關上。他一進房,只見桌上珠光寶氣,耀眼生輝,不覺呆了,走近看時,但見有指頭大小的渾圓珍珠,有兩尺來長的硃紅珊瑚,有晶瑩碧綠的大塊祖母綠,此外貓兒眼、紅寶石、藍寶石、紫玉,沒一件不是無價之寶。

洪成浩本不知十隻鐵箱中所藏何物,只道都是金銀,這才引起群盜的貪心,哪知竟有如許珍品。他在江湖多年,見多識廣,但這麼多、這麼貴重的寶物卻從未見過,王公子卻從何處得來,倒真令人不解了。他走到王嘉遇身邊,低聲道:“王公子,我來收起了好嗎?外面有人偷看。”王嘉遇也低聲道:“正要讓他們瞧瞧。反正是這麼一回事。”拿起一串珍珠,大聲問道:“這串珠子拿到漢城去,你瞧賣得多少銀子?”

洪成浩道:“三萬一顆,那是再也不能少了。這裡共是二十四顆,少說也值得七十五萬。”王嘉遇奇道:“怎麼是七十五萬?”洪成浩道:“單是這麼大、這麼圓、這麼光潔的一顆珠子,已經十分少見,難得的是二十四顆竟一般大小,全無瑕疵。一顆值三萬,那麼二十四顆至少也能值七十五萬了。”

這番話只把房外群盜聽得心癢難搔,恨不得立時跳進去搶了過來。只是上面有令,看中這批貨的幫派太多,大夥要商量好了再動,免傷同道和氣,誰也不許先行下手。眼見王嘉遇向洪成浩擺擺手,笑著睡了,燭火不熄,珠寶也不收拾,攤滿了一桌,只把群盜引得面紅耳赤,不住乾嚥唾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