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遇橫趨斜行,正自急繞圈子,張明正忽地跳開,叫道:“且住!”王嘉遇疾忙站定,說道:“是!”心想:“他打我不到,雙方就算平手。各人顧住面子,也就算了。”

卻見張明正向空中一揖,說道:“師父,您老人家也來啦。”

王嘉遇吃了一驚,只見一株大樹上連續縱下四人,當先一人正是恩師雲水禪心顏谷峰。

王嘉遇大喜,搶上拜倒,站起身來時,見師父身後是蔣禮傑和大師哥朱柏任,最後一人竟是顏路回。

王嘉遇忽遇恩師、故人,欣喜異常,和顏路回擁抱在了一起,心想自己終究閱歷太淺,只顧與二師哥過招,沒留神四下情勢,要是樹上躲著的不是師父而是敵人,豈不是中了他人的暗算?二師哥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江湖上的大行家畢竟不同,不由得心中欽佩。

顏谷峰摸摸王嘉遇的頭頂,微笑道:“你大師哥說了你在金華的事,做得不錯。”隨即臉色一沉,道:“少年人為什麼不敬尊長,跟師哥、師嫂動起手來?”王嘉遇低頭道:“是弟子不是,下次決計不敢啦。”走過去向張明正夫婦連作了兩個揖,說道:“小弟向師哥師嫂賠罪。”

張夫人性子直爽,對顏谷峰道:“師父,你倒不必怪師弟動手,那是我們夫婦逼他的。我們怪他用別派武功,來折辱我們這幾個不成器的徒弟。”說著向曹宇澤等三人一指。

顏谷峰道:“說到門戶之見,我倒看得很淡。喂,宇澤,過來,我問你,你王師叔跟師哥動手,是他不好。你們三人卻怎麼又跟師叔過招了?咱們門中的尊卑之分,大家都不管了麼?”曹宇澤在師祖面前不敢隱瞞,便把蔡子蘇尋仇的經過,原原本本說了,提到趙穎麗斷人臂膀之事,只說“跟臨峽王府的一名武士動了手”,就此輕描淡寫的一言帶過。他言語中所著重的,卻是王嘉遇踩斷了張夫人賜給趙穎麗的長劍。

孟逸然忍不住插口道:“這位俏羅剎,好沒來由的,一劍就把人家一條臂膀削了下來。那個人只不過奉了臨峽王之命送封信來,是個老老實實的好人。王大哥說,蘭陵派門人不能濫傷無辜,他既見到了,若是不管,要給師父責罰的,無可奈何,只得出頭管上這樁事。他說無意中得罪了師哥、師嫂,心裡難過得很,可又沒有法子。”她知道王嘉遇不擅言辭,一切都代他說了。

顏谷峰臉如嚴霜,問道:“真的嗎?”張明正夫婦不知此事,望著趙穎麗。曹宇澤低聲道:“三師妹當時認定他是壞人,是以手下沒有容情,而今已很是後悔,請師祖饒恕。”

顏谷峰大怒,喝道:“咱們蘭陵派最大的戒律是不可濫傷無辜。明正,你收這徒兒之時,有沒教訓過她?”

張明正從來沒見過師父氣得如此厲害,急忙跪倒,說道:“弟子失於教誨,是弟子不是。請師父息怒,弟子一定好好責罰她。”張夫人和三個弟子忙都跟著跪在張明正之後。

顏谷峰怒氣不息,罵王嘉遇道:“你見了這事,折斷了她的劍就算了事?怎麼不把她的臂膀也砍下來?咱們不正自己門風,豈不被江湖上的朋友們恥笑?”

王嘉遇跪下磕頭,說道:“是,是,弟子處置得不對。”

顏谷峰道:“這女娃娃。”說著向孟逸然一指,對趙穎麗道:“又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惡行,你卻連使九下殺招,非取她性命不可?你過來。”

趙穎麗嚇得魂不附體,哪敢過去?伏在地下連連磕頭,說道:“徒孫只道她是孟兼非的女兒,疑心她是墨攻派的,所以……”

顏谷峰怒道:“墨攻派的人就可濫殺嗎?單憑你‘俏羅剎’這三個字的外號,就可想見你平素為人。你不過來嗎?”張夫人知道師父要將她點成廢人,廢去全身武功,只得磕頭求道:“師父你老人家請息怒,弟子回去,一定將她重重責打。”顏谷峰道:“你砍下她的臂膊,明兒抬到臨峽王府去求情賠罪。”張夫人不敢作聲。王嘉遇道:“徒兒已向臨峽王賠過罪,又答應傳授一門武功給那受傷之人,因此臨峽王府這邊是沒事了。”顏谷峰哼了聲,道:“玄誠道長幸虧不是外人,否則真叫他笑死啦。究竟是他聰明,吃了本門中不肖子弟的虧,一生不收徒弟,也免得丟臉嘔氣。都起來吧!”眾人都站了起來。

顏谷峰向趙穎麗一瞪眼,趙穎麗嚇得又跪了下來。顏谷峰道:“拿劍過來。”趙穎麗心中怦怦亂跳,只得雙手捧劍過頂,獻了上來。

顏谷峰抓住劍柄,微微一抖,趙穎麗只覺左手一痛,鮮血直流,原來一根小指已被削落。顏谷峰再將劍一抖,長劍斷為兩截,喝道:“從今而後,不許你再用劍。”趙穎麗忍痛答道:“是。徒孫知錯了。”她又羞又驚,流下淚來。

張夫人撕下衣角,給她包裹傷處,低聲道:“好啦,師祖不會再罰你啦。”

曹宇澤見師祖隨手一抖,長劍立斷,這才知王嘉遇接連震斷他手中長劍,確是本門功夫,心想原來本門武功如此精妙,我只學得一點兒皮毛,便在外面耀武揚威,想起過去的狂妄傲慢,甚是惶恐慚愧,又怕師祖見責,不禁汗流浹背。

顏谷峰狠狠瞪了他一眼,卻不言語,轉頭對王嘉遇道:“你答允傳授人家功夫,可得好好的教。你教什麼呀?”王嘉遇臉上一紅,道:“弟子未得師父允准,不敢將本門武功妄授別人,只想傳他一套天道刀法。那是弟子無意中學來的雜學。”

顏谷峰道:“你的雜學也太多了一點呀,剛才見你和你二師哥過招,好似用上了玄誠道長的‘逍遙百變’功夫。有這位棋友一力幫你,二師哥自然是奈何你不得了。”說罷呵呵大笑。玄誠笑道:“嘉遇,你敢不敢跟你師父撒謊?”王嘉遇道:“弟子不敢。”玄誠道:“好,我問你,自從離開玉璧峰之後,我有沒有親手傳授過你武功?聽著,我有沒親手傳授?”

王嘉遇這才會意,玄誠之所以要孟逸然轉授,原來是怕師父及二師哥見怪,這位道長機靈多智,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於是答道:“自下玉璧峰之後,道長沒親手教過我武功,這次見面,就只下過幾盤棋。”又想:“這話雖非謊言,畢竟用意在欺瞞師父,至少是存心取巧。但這時明言,二師哥必定會對道長見怪,待會揹著二師哥,須得向師父稟明實情。”

玄誠笑道:“這就是了,你再跟你二師哥練練看,我以前教你的武功,一招也不許用。”王嘉遇道:“二師哥名不虛傳,弟子本已抵擋不住,只有躲閃避讓,正要認輸,請二師哥停手,哪知他已見到了師父,這一過招,弟子就再沒能顧到別的地方。”顏谷峰笑道:“好,好,道長既然要你們練練,獻一下醜又怕怎地?”

王嘉遇無奈,只好整理一下衣襟,走過去向張明正一揖,道:“請二師哥指教。”張明正拱手道:“好說。”轉頭對顏谷峰道:“請師父指點。”兩人重又放對。

這一番比試,和剛才又不相同。張明正在玄誠、師父、大師哥及眾徒弟面前哪能丟臉?只見他攻時迅如雷霆,守時凝若山嶽,名家身手,果真不凡。王嘉遇也是有攻有守,所使的全是師門絕技,拆了一百餘招,兩人拳法中絲毫不見破綻。

顏谷峰與玄誠在一旁捻鬚微笑。玄誠笑道:“真是明師門中出高徒,強將手下無弱兵。看了你這兩位賢徒,老道又有點眼紅,後悔當年不好好教幾個徒兒了。”說話之間,兩人又拆了數十招。

張明正久鬥不下,漸漸加重勁力,攻勢頓驟。王嘉遇尋思,打到這時,我該當讓他一招了。但張明正招招厲害異常,只要招架不用全力,立即身受重傷,要讓他一招,實是大大的難事,鬥到分際,忽想:“聽師父剛才語氣,對我貪多務得,研習別派雜學,似乎不大讚可。先前我單使本門拳法,數百招後便居劣勢,直至用上了玄誠道長與孟大俠的功夫,才稍微佔了一點上風,現下又單使本門武功,仍只能以下風之勢打成平手,這豈不是說別派武功勝過本門功夫了?我得以別派武功輸了給他。道長不許我用他所傳的功夫,我便使墨攻派的武功。”當下拳招一變,使的是一套“百殃掌法”。

張明正見招拆招,攻勢絲毫不緩。王嘉遇突然連續四記怪招,張明正吃了一驚,回拳自保。王嘉遇緩了一口氣,運氣於背。張明正見他後心突然露出空隙,見虛即入,武家本性,當下毫不思索,一掌撲擊對方背心。王嘉遇早已有備,身子向前一撲,跌出四五步,回身說道:“小弟輸了。”張明正一掌打出,便即懊悔,只怕師弟要受重傷,忙搶上去扶,哪知他茫然未覺,甚是驚疑。原來王嘉遇既已先運氣於背,乘勢前撲時再消去了對方大半掌力,又有玄誠所賜的虎紋金絲背心保護,雖然背上一陣劇痛,卻未受傷。

王嘉遇回過身來,眾人見他長衣後心裂成碎片,一陣風過去,衣片隨風飛舞。孟逸然極為關心,忙奔過來問道:“不礙事了嗎?”王嘉遇道:“你放心。”

顏谷峰向張明正道:“你功夫確有精進,但這一招使得太狠,你知道麼?”張明正道:“是,三師弟武功了得,弟子很是佩服。”顏谷峰道:“他本門功力是不及你精純,還差著這麼一大截。”頓了一頓,說道:“前些時候曾聽人說,你們夫婦縱容徒弟,在外面招搖得很是厲害。我本來想你妻子雖然不大明白事理,你還不是那樣的人,但瞧你剛才這樣對付自己師弟,哼!”張明正低下了頭,道:“弟子知錯了。”玄誠道:“比武過招,下手誰也不能容情,反正嘉遇又沒受傷,你這老頭兒還說什麼的?”顏谷峰這才不言語了。

張明正夫婦成名已久,隱然是江南武林領袖,江湖上多年前就傳出“南俠張,北俠黃”的威名,這次被師父當眾責罵,雖因師恩深重,於師父並無怨懟之意,但對王嘉遇卻更是懷憤。

顏谷峰道:“魯王爺今年秋天就要大舉和阿寶帖雷開戰,你們召集門人弟子,立即著手聯絡南方武林人物,一旦中原戰爭爆發,立即響應。”

張明正夫婦齊聲應道:“是。”顏谷峰眼望張明正,臉色漸轉慈和,溫言道:“明正,你莫說我偏愛小徒弟。你年紀雖已不小,在我心中,你仍與當年初上玉璧峰時的年輕人一般無異。”

張明正低下頭來,心中一陣溫暖,說道:“是,弟子心中也決沒說師父偏心。”顏谷峰道:“你性子向來耿直,三十年來專心練武,旁的事情更是什麼也不願多想。可是天下的事情,並非單憑武功高強便可辦得了的。遇上了大事,更須細思前因後果,不可輕信一面之詞。”張明正道:“是,弟子牢牢記住師父的教訓。”

顏谷峰對王嘉遇道:“中原諸侯大戰,詹王也參加了,你和你這位小朋友動身去漢城,打探詹王的動靜,不可打草驚蛇,為師知道你和詹王有殺父之仇,你切記也不能傷害詹王和朝中權要,若是訪到重大訊息,就來中原告訴我們。”王嘉遇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