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逍遙百變無蹤(第4/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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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嘉遇自發覺群盜大集,意欲劫奪,一路上便在盤算應付之策,正如洪成浩所說:“好漢敵不過人多。箱籠物件這麼許多,要一無錯失,倒也得費一番心力。”忽然想到“二桃殺三士”的故事,這般展露寶貝,見利忘義的盜賊必然互相殘殺,群盜人多,若是你殺我,我殺你,人便少了。便在客店中故意展示寶物,料想財寶越是眾多,群盜自相斫殺起來便越加的激烈。
又行了兩日,已過滁州府地界,掇著車隊的盜寇愈來愈多。洪成浩本來有恃無恐,但見群盜遲遲不動手,不知安排下什麼奸謀,不由得惴惴不安起來,力勸王嘉遇改步海道,說自己海上朋友很多,雖然要繞個大彎,多費時日,但保險不出亂子。王嘉遇笑道:“我本要用這批珠寶來結交天下英雄好漢,就是散盡了也不打緊。錢財是身外之物,咱們講究的是仁義為先。”洪成浩聽他如此說,也就不便再勸。
這天到了天堂寨,投了旅館。孟逸然便邀王嘉遇出去玩耍。但王嘉遇心想此刻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注視著這批珍寶,只要稍一託大,立即出事,便跟她說明原由,要她獨自去玩,自己與顏路回、洪成浩留在店中看守。
過了一個多時辰,孟逸然喜滋滋的回來,手裡提著兩隻小竹籠,籠裡各放著一隻促織,嗤嗤嗤的叫個不停。她把一隻送給王嘉遇,說道:“你夜裡掛在帳子裡,才好聽呢!”王嘉遇笑著接過,笑問:“你在街上遇到誰了?”孟逸然一愣,道:“沒有呀?”王嘉遇笑道:“背上怎麼給人做了記號啦?”
孟逸然忙奔回自己房裡,脫下外衣一看,果見後心畫著個白圈,想是買促織時高興得忘了別的,畫圈之人又很機靈,竟沒發覺。
她又羞又惱,回來對王嘉遇道:“快去給我把那人抓來,打他一頓。”王嘉遇笑道:“卻到哪裡找去?”孟逸然道:“你也去街上逛逛,假裝傻里傻氣的不留神……”王嘉遇笑道:“就像你剛才那副模樣,自然有人來背上畫圈了,是不是?”孟逸然笑道:“對啦,快去。”王嘉遇拗她不過,只得囑咐她與洪成浩小心在意,獨自出店。
天堂寨是個熱鬧所在,雖將入夜,做買賣的、趕車的、挑擔子的還是來去不絕。王嘉遇一出店房,行不數步,便察覺身後有人暗中跟隨,心想:“好哇,你們越來越猖狂啦,不但盯住了貨色,還瞧著我們每一個人。可是在二妹後心畫個白圈,又是什麼用意?豈非打草驚蛇,讓我們有了提防?”當下不動聲色,徑往人多處行去,後面那人果然跟來。
王嘉遇走到一家鐵鋪面前,觀看鐵匠鑄刀,等那人走到臨近,突然反手伸出,扣住了他手腕脈門。那人麻了半邊身子,被王嘉遇輕輕一拉,身不由主的跟他走入了一條小巷。
王嘉遇問道:“你是誰的手下?”那人早已痛得滿頭大汗,給王嘉遇手上微一用勁,更是難當,忙道:“公子快放手,別捏斷了我骨頭。”王嘉遇笑道:“你不說,我連你頭頸骨也扭斷了。”左手伸出,在他頸裡一摸。那人忙道:“我說,我說。小人叫做王小輝,道上的人都說我為人猥瑣,都管我叫王泰迪,是遮天幫曹先生的手下。”王嘉遇道:“你想在我背上畫個圈,是不是?”王泰迪道:“是曹先生吩咐小人畫的,下……下次再也不敢了。”王嘉遇道:“幹嘛要畫個圈?”王泰迪道:“曹先生說,這是我們遮天幫的貨色,先做上記號,叫別的幫會不可動手。”
王嘉遇又好笑,又好氣,問道:“曹先生呢?他在哪裡?”
王泰迪東張西望的不敢說。王嘉遇指力稍重,王泰迪腕骨登時格格作響,生怕給捏斷了,忙道:“曹先生叫小人……叫小人今晚到城外三光寺去會齊。”王嘉遇道:“好,你帶路。”
王泰迪不敢不依,領著他來到三光寺。這時天色尚早,廟中無人。王嘉遇見那廟甚為破敗,也不見廟祝和尚,前前後後查了一遍,將王泰迪點了啞穴,擲在神龕之中。等了一會,聽得廟外傳來說話之聲。
王嘉遇閃身躲在佛像之後,只聽得數十人走進廟來,在大殿中間團團坐下。一個尖細的聲音說道:“嚴老四、嚴老五,你哥兒倆帶領四名弟兄四下望風,屋上也派兩人。”那兩人應聲出去,不久便聽得屋上有腳步之聲。王嘉遇暗笑:“饒你怎麼仔細,我卻已先在這裡恭候了。”過得一陣,廟外又陸續進來多人,大家鬧哄哄的稱兄道弟,客氣了一陣。王嘉遇聽眾人稱呼,原來是安徽八大幫會的首領在此聚會,倒也不敢大意,當下屏息靜聽。
只聽那聲音尖細的人說道:“這筆貨色已探得明白,確是非同小可。押運的是兩個雛兒。保鏢的名叫洪成浩,是渤海派的,聽說手下很硬。可是他單槍匹馬,走這趟大鏢,當真狂妄自大之至。”群盜都轟笑起來。另一人道:“怎麼取鏢,不勞大夥兒費心,還不是手到貨來,開張發財?但怎麼分紅,大夥兒可先得商量好,別要壞了道上的義氣。”那曹先生道:“小弟邀請各位兄長到這裡聚會,就是為此。”
一個聲音粗豪的人說道:“這筆貨是我們第一個看上的。我說嘛,貨色十股均分。遮天幫佔兩份,我們慶勝幫佔兩份,其餘的一家一份。”王嘉遇心想:“好哇,你們已把別人的財寶,當作了自己囊中之物,聚在這裡,原來是為分贓。”
另一人道:“你慶勝幫憑什麼分兩份?我說是八家平分。”
群盜登時喧聲大作,紛爭不已。王嘉遇暗暗喜歡:“向來只有分贓不均,這才打架。你們贓物還沒到手,卻已先分不均了,不妨就在這裡拼個你死我活吧。”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這次咱們合夥做買賣,可不能傷了綠林中的義氣。大夥兒總要公公道道。遮天幫有幾千兄弟,慶勝幫和橋聯幫都只有三百來人,難道拿同樣的份?我說嘛,這樁買賣,當然請曹先生領頭,他老人家多得一百萬的珠寶。慶勝幫最先看上這票貨色,他慶勝幫也多拿十萬。餘下的平分九份,遮天幫拿兩份,餘下七家各拿一份。”群盜一來不敢跟遮天幫相爭,二來也覺此言有理,便都贊同了。曹先生似乎對此很是滿意,說道:“既是如此,明兒就動手。咱們在張莊開扒,大夥兒率領兄弟去張莊吧!”眾人轟然答應,紛紛出廟。
王嘉遇見他們倒分得公道,自己定下的計策似乎不管用,不免多了層憂心。尋思:“我想得到的事,這些老奸巨滑的強盜當然早想到了。二妹和洪成浩從前是他們的行家,他倆的主意定然比我的在行。”當下也不理會那王泰迪,徑自回店,把探聽到的訊息對孟逸然說了,問她道:“盜賊勢大,打不完,殺不盡,那怎麼辦?”
孟逸然道:“事到臨頭之時,咱們先沉住氣,待得認出了盜魁,你一下子把他抓住,小嘍羅們就不敢動了。”王嘉遇大喜,笑道:“擒賊先擒王,這主意最好。”
次日上路,一路上群盜哨探來去不絕,明目張膽,全不把王嘉遇等放在眼裡。洪成浩道:“王公子,瞧這神氣,過不了今天啦。”王嘉遇道:“你只管照料車隊,別讓騾子受驚亂跑。強人由我們三人對付。”洪成浩應了。王嘉遇跟顏路回商議了,叫他只看自己打倒了敵人,專管綁好。
行到申牌時分,將到張莊,眼前黑壓壓一大片樹林,忽聽得頭頂嗚嗚聲響,幾隻響箭射過,鑼聲響處,林中鑽出數百名大漢,一個個都是青布包頭,黑衣黑褲,手執兵刃,默不作聲的攔在當路。眾車伕早知情形不對,拉住牲口,抱頭往地下一蹲。這是行腳的規矩,只要不亂逃亂闖,劫道的強人不傷車伕。又聽得唿哨連連,蹄聲雜沓,林中斜刺裡衝出數十騎馬來,擋在車隊之後,攔住了退路,也都是肅靜無譁。
王嘉遇昨天在三光廟中沒見到群盜面目,這時仔細打量,只見前面八人一字排開。一個三十多歲的白臉漢子越眾而出,手中不拿兵刃,只搖著一柄鐵骨折扇,細聲細氣的道:“王公子請了!”王嘉遇一聽聲音,就知他是遮天幫的龍頭曹先生,見他腳步凝重,果然武功不弱,手持鐵骨折扇,多半擅於打穴,當下一拱手道:“曹先生請了。”
曹先生一驚,尋思:“他怎知我姓曹?”又道:“王公子遠來辛苦。”
王嘉遇見他臉上神色,心想:“他一路派人跟蹤,自然早打聽到了我姓王。但我叫他曹先生,只怕他大惑不解了。索性給他裝蒜。”便道:“曹先生你也辛苦。兄弟趕道倒沒什麼,就是行李太笨重,帶著討厭。”
曹先生笑道:“王公子是去趕考麼?”王嘉遇道:“非也!小弟讀書不成,考來考去,始終落第,只好去納捐行賄,活動個功名,因此肚裡墨水不多,手邊財物不少,哈哈,慚愧啊慚愧。”曹先生笑道:“閣下倒很爽直,沒有讀書人的酸氣。”
王嘉遇笑道:“昨天有位朋友跟我說,今兒有一位姓曹的幫主在道上等候,可須小心在意。還有什麼慶勝幫、橋聯幫等等,一共有八家幫會。我歡喜得緊,心想這一來可挺熱鬧了。我一路之上沒敢疏忽,老是東張西望的等候曹先生,就只怕錯過了,哪知果然在此相遇。今日一見,三生有幸。瞧閣下這副打扮,莫不是也上漢城麼?咱們結伴而行如何?一路上談談講講,飲酒玩樂,倒是頗不寂寞。”曹先生心中一樂,暗想原來這人是個書呆子,笑道:“王公子在家納福,豈不是好,何必出門奔波?要知江湖上險惡得很呢。”
王嘉遇道:“在家時曾聽人說道,江湖上有什麼騙子痞棍、強盜惡賊,哪知走了上千里路,一個也沒遇著。想來多半是欺人之談,當不是真的。這許多朋友們排在這裡幹什麼?大夥兒玩操兵麼?倒也有趣。”
那七家幫眾聽王嘉遇半痴半呆的嘮叨不休,早已忍耐不住,不停向曹先生打眼色,要他快下令動手。曹先生笑容忽斂,長嘯一聲,扇子倏地張開。只見白扇上畫著一個黑色骷髏頭,骷髏口中橫咬一柄刀子,模樣十分可怖。
孟逸然見了不覺心驚,輕聲低呼。王嘉遇雖然藝高膽大,卻也感到一陣陰森森的寒氣。曹先生磔磔怪笑,扇子一招,數百名盜寇齊向騾隊撲來。
王嘉遇正要縱身出去擒拿曹先生,忽聽得林中傳出一陣口吹竹葉的尖厲哨聲。曹先生一聽,臉色陡變,扇子又是一揮,群盜登時停步。
只見林子裡馳出兩匹馬來,當先一人是個鬚眉皆白的老頭兒,後面跟著一個垂髻少女,一瞥之下,那少女容色絕麗,竟如從畫中走出來的一般。兩人來到曹先生和王嘉遇之間,勒住了馬。
曹先生一見那老頭兒,似乎很生氣,瞪眼喝道:“這裡是安徽地界!”那老頭兒道:“老夫沒說不是啊。”曹先生道:“咱們當年在關老爺面前發過誓,怎麼說來著?”那老頭兒道:“我們茂竹幫不來安徽做案子,你們也別來湖北動刀子。”
曹先生聽他這般說,臉色微和,道:“正是如此!今日什麼好風把富老爺子給吹來啦?”那老頭兒道:“聽說有一批貨色要來漢城,東西好像還不少,因此我們先來瞧瞧這批貨色怎麼樣。”曹先生變色道:“等貨色到了湖北,您老再瞧也不遲吧。”那老頭兒呵呵笑道:“怎麼不遲?那時貨色早到了遮天幫你的寨子裡啦,老夫怎麼還好意思前來探頭探腦,那不是太不講義氣了嗎?”
王嘉遇和孟逸然、洪成浩三人對望了一眼,心想原來湖北大盜也得到了訊息,要來分一杯羹,且瞧他們怎麼打交道。
只聽安徽群盜紛紛起鬨,七嘴八舌的大叫:“富安,你蠻不講理!”“他媽的,你若講義氣,就不該到安徽地界來。”“你不守道上規矩,不要臉!”
那老頭兒富安道:“大夥兒亂七八糟的說些什麼?老頭兒年紀大了,耳朵不靈,聽不清楚。安徽道上的列位朋友們,都在讚我老頭兒義薄雲天嗎?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