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認我有過畏懼。

入職考試的到來像是休止符,一直緊鑼密鼓地向前沖刺的樂章在此停滯。在錄取結果發表之前,任何多餘的努力都是徒勞無功,等待的日子裡應屆生們才稍微找回了平日的餘裕,萩原掛在座椅靠背上嚷著要出去玩,三個人在周圍的商業中心消磨一下午,在返校的路上瞥見臨近山道的鮮紅鳥居,我忽然福至心靈:要不要去趟神社。

我們其實都是無神論者,想要什麼會伸手去拿的實幹家,是以每年在新年參拜時都是糊弄了事,繪馬上寫下的與其說是願望不如說是塗鴉,彼此都沒精進過繪畫技能點,往往是簡陋簡筆畫塗上去,男女不分的三張臉。

但那天我卻在神鈴前止步,幼時不知天高地厚,成人以後才遲遲發覺人力有限,明白為什麼許多人將願望寄託於虛無縹緲的神明,長久的空白,沒人上前去搖鈴,最後松田先按捺不住沉默,問我想許什麼願。

“出入平安吧。”我道,“誰知道你們之後會遇上什麼。”

萩原安慰似的攔住我的肩:“不會有那種事。”

“確實,”松田不假思索,將手伸過來有樣學樣。只不過語言裡多了些惡質的成分,“這種事你求神不如求我。”

沉穩的脈搏隔著面板傳來,像依偎在一起的三顆心髒。但這沒有辦法讓我心安,就此相信一句憑空的保證,我擅長的是周密的計劃,堅定的執行,而不是坐在原地,祈求奇跡發生。

所以同樣的問題,我也問過明美。

有辦法的。她說,是有辦法的。

在那個世界裡,權勢,財力,才能,甚至是生命,你能想到的一切都能用來交易,只要有足夠的本金,你能實現任何你想要實現的願望,而葉良小姐。對你來說,最唾手可得的,是影響力。

一般的影響力是不夠的,甚至一流歌手也是不夠的,你要成為明星,讓人們沉醉於你的光環,對你說出口的每個字報以信賴,你越耀眼,能交易到的物件就越多,越能保住你想要的。只是。

只是,葉良小姐,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

請你一定,慎重考慮。

“我考慮過了。”

搭在我肩上的手並沒用力,掙脫起來相當容易。向前一步,我回頭,視線掃過兩張驚訝的臉,目眩神迷。即使不是青梅竹馬也能問心無愧地說他們美得驚心動魄,也許正是被美所俘獲,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而安寧。

“我已經挑好事務所,決定簽約了。”

“經紀人是事務所的老牌人選,對手下藝人挺挑剔,不光是才能,形象管理也是。”

“如果沒有成為明星的條件,公司就不會用力栽培。而如果要成為明星,著實很難保證個人的隱私。”

“而因此傷害你們,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所以這段……感情也好,關系也好,我想只能走到這裡了。”

“抱歉,是我任性。”

心平氣和,分析利弊,坦誠布公,一些解決社交矛盾時常用的技巧,我用得輕車熟路,那天晚上離開的時候我頭也不回,彷彿有超脫世俗之外的冷靜,放開貪戀的溫度,一直向前。直到突兀地想起那個冬日的離家出走,那時我說我不憤怒,我僅僅是在思考,思考如何解決。但握在手裡的手機外殼卻皸裂出隙縫,掌心有麻木般的痛感。

這才品出一點微妙的難過。

可我沒有時間難過,我很忙,繁忙的大腦需要清空那些混亂的情緒,動用理性的部分,思索周全的辦法。警校只有半年,入職即上崗,我沒有時間猶豫,我必須盡快成為明星。我有才華,有天賦,長相歌喉都出類拔萃,可那又怎麼樣,天上的繁星不計其數,不被投以注視的,只能泯沒於塵埃。

所以我需要一個辦法。

一個短時間內,快速積累人氣的辦法。

一個突破行業壁壘,讓目光聚焦於此的辦法。

一個一己之力,欺騙世界的辦法。

聯絡的電話鈴聲劃破空氣,桌面的手機驟然亮起,經紀人的號碼浮現在螢幕最頂端,我一躍而起,推開面前礙事的電腦,拿起手機,放到耳邊。

“葉良,”對面的人顯然難掩震驚,“你看到論壇上的——”

“是的,我看到了,請冷靜下來,聽我說。”

高懸的負重正逐步降落,脊椎竄過電流般的寒顫,徘徊多日的忍耐與緊繃感在顱骨內沖撞著,還不是時候,我對自己說,計劃只差最後一步,還有一步就好。

輕輕撥出一口氣,我站起身,剋制著音量開口。

“反擊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