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她難得給了個長句,“我還是更喜歡作曲,那像是一種溝通,而演唱充其量不過是傳達。我不是很會招人喜歡的性格,從小就不是,語言對我來說是侷限的,容易招人誤解,每到關鍵的時候都組織不出合適的詞句。所以我越來越沉默寡言,也許就是有人生來註定孤獨,直到我聽見《將海》。”

她看向蔚藍的海面,暗青色的天空,海天交接處霧氣般的白茫,有晨飛的水鳥從中低低地掠過。

“我從沒見過海,但從那一天起,我就有了對海的理想畫像。所以那時我想,這就是我命中註定的語言了。”

命中註定,多美的詞,像許多年前我在poaris門前徘徊,推門而入的時候,聽見風鈴的脆響。

我凝視著海天相接的那一線天光:“你現在見到海了。”

“嗯。”

帶著些許複雜的微笑,她這樣道。

回到營地時,被留下的人也都已醒來,篝火重新點燃,白色的霧氣嫋嫋飄蕩在半空,見到我們並肩回來也未多做訝色,萩原巧言笑語地騙走女孩幫他清洗蔬菜,我就順勢坐到了加熱早飯的松田旁邊,昨夜湯汁粘稠的鍋子已經被清理一新,換做米色的味增湯和鮮白的豆腐在其中上下起伏。

松田頭也不抬,只是問:“你還留著她?”

“多事之秋,”我藉著水聲沸響的掩蓋輕聲道,“在事情解決之前還是不要輕易放人走。否則天知道藤澤葉琉那已經所剩無幾的個人形象中,會不會再添一條私生活混亂。”

松田挑眉:“我以為你們聊得不錯?”

“是不錯,”我聳聳肩,“但我不是因為對方很會說話就輕易相信的年輕人了。”

“說的你有多老一樣。”

早飯就在這種各懷鬼胎的氣氛下進行,孩子總比複雜的成年人好懂一些,晨起的對話消弭了渾身帶刺的抗拒態度,至少在松田和萩原佔了其他座位的情況下,她沒怎麼反抗就坐在了我旁邊,收音機在桌臺的一角發出吱吱的電頻聲,我調整片刻,電臺女主播的早安致辭一成不變地流淌出來。

萩原抬了抬頭:“這是……”他很快發現自己不用問了,“哦。”

開場致辭後是嘉賓介紹,熟悉的清冷女聲。c1到升f3,接近兩個半八度的有效音程光是傾聽都是一種對耳道的舒緩按摩,岡崎凜彬彬有禮:很高興來到節目現場,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出席過活動了,我有些緊張。女主播順勢接話:這段時間花凜小姐一定很忙吧,前些日子的媒體應該對您造成了不小困擾。閉著眼都能背出的臺本,我慢慢地咀嚼著嘴裡的豆腐塊,接下來只要凜說一些立場中立的話語,不痛不癢地踩一腳前搭檔,這個話題就可以被無風無浪地揭過,和她再也扯不上關系。

四下無聲,只有碗筷碰撞的動靜。岡崎凜的聲音再次響起:其實還好。

一句之後又歸於沉寂,女主播等了兩秒,不得已接著問:還好嗎?

嗯,說到底我覺得這件事沒什麼值得關心。

話講得有火藥味,說是氣勢洶洶也不為過,旁邊安靜喝湯的女孩擰著眉頭看過來,連對面的松田都放下碗,似乎終於起了興趣。相比起吃瓜群眾們的專心致志,演播廳現場的女主播大抵更多地預感到走向失控,連忙急踩剎車:花凜小姐是說無法對前些日子的事作出評價嗎?

有評價哦,我很失望。

似乎有望回歸正軌,女主播揚起鬥志:您是指……

——對無聊的上傳者,畸形的媒體,和企圖讓歌手承擔整個行業的弊端的網民。

岡崎凜道。

我很失望。

女孩手裡的湯碗瞬間落地,而後濺起的水花讓她驚叫著躲開,萩原顧不得繼續目瞪口呆,連忙抽出紙巾遞來,女孩在百忙之中不忘朝我尖叫:“你!她……你們公司內部沒有商量好嗎?!”

“不商量好是不會讓她上節目的吧,這點假裝凜還是會做的。喏,”拉住原地跳腳的女孩,我用紙巾敷上她外衣的下擺,“後面沾到了,別亂動。”

“是擔心這種問題的時候嗎?”跳動的衣擺帶倒桌面上的調料罐子,松田伸長了手臂維持著這一片混亂中艱難的平衡,不可置信地接著問,“我以為你們的策略是冷處理?等事情過去再冒頭,你那個搭檔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她要是想得到,”我接著擦湯漬,平靜地道,“她就不是凜了。”

接連兩個沖動鬼鎩羽而歸,萩原終於忍不住接過了話題:“你能預料到吧,葉良,別告訴我你不瞭解你的搭檔——”

“我當然瞭解她,我比經紀人都瞭解她。”

收音機躥出刺耳的電流聲,緊跟著就是緊急插播的輕緩音樂,可以想像那頭的演播室同樣是亂作一團——這才是凜,她從來不是什麼好脾氣,在高壓的公司政策,幾日的強制通訊斷絕,還被逼著塞了念稿的臺本作為複出的第一次通告後,她不借機發揮都對不起被她正大光明翹班的幾次商務酒會。

扔下浸透的紙巾,我拍了拍手掃掉紙屑,不期然地想起快一年之前的那個聲樂教室,短發的高音歌手站在鋼琴旁,窗外的迎春花開得爛漫,嫩黃的花蕊也觸動不了她沉靜的瞳孔。

她說你就是長谷川葉良?給我一個低八度。

“對於凜來說,歌手的評價標準只有一個,演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