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雨(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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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試著學一學作曲。”
意料之外的提議。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我反複想起這句話,一部分原因是升為領班後我的夜場打工頻率下降為每週一兩次,多了許多空閑時光,另一方面——我不是很想承認但確實是——對這個可能性,有些不由自主的動心。
我就這樣開啟一段在筆記本上瞎塗鴉的時光,塗鴉這個詞是松田貢獻的,他拒絕把那些「帶著莫名其妙線段和頓點的數字」簡譜稱作樂譜。但這並不能阻擋我的創作熱情,所以我不僅寫,而且拿去徵詢意見,首當其沖就是松田,出於對此人對樂理一竅不通的同情,我沒要求他直接讀樂譜,而是選擇唱出來,並摸到他家裡,坐在松田平時用來當工具臺的桌子上逼他聽。
而在徹底舉起白旗投降之前,松田做過一段漫長而無用的掙紮,包括並不限於企圖在魔音貫耳的磨練下心靜止水地擺弄拆卸工具,他將這個稱之為冥想磨練,一種提高精神堅韌性的鍛煉方法。但我把這個稱之為傲嬌,意為他哪怕忍辱負重也不願意直接把我從桌子上趕下去。
暴君和傲嬌的戰爭進行到三十幾次,我的第一首曲子差不多完成,松田給出能用的反饋意見基本為零。不過我也並不那麼需要,更多的只是想在紙上勾勾畫畫時能聽到另一個人的呼吸,從第一次落筆我就意識到創作這事很適合我,它孤寂,深邃,是一個人站在宇宙裡對全世界吶喊,將所有不便宣之於口的情緒揉進旋律,我在音符與空拍中想起我的生活,過往,也可以這麼說。我記事早,早到能回想起很小的時候擁抱著我的奶味的臂彎,棕紅色的嬰兒床,有溫柔的聲音輕輕地呼喚,再大一點,陳舊卻幹淨的教室,喧鬧而平和的人群,記憶褪色也無法忘懷的兩張臉,他們轉過頭來,笑著喊。
葉良,葉良。
這世上也許有未能領悟文字的原始族群,卻沒有哪個野蠻人不會唱歌跳舞,回過神來我將整首歌唱完,沒考慮音準調性旋律結構,在想停頓的時候停頓,想重音時重音,隨心所欲的愜意。窗外的陽光將我的脊背烘烤得很舒服,我在溫暖的包裹中伸個懶腰,一時覺得世界靜極,像是時間短暫地在此停滯。
可能確實是太清靜了點。
我後知後覺地轉向房間裡的另一個活物,松田陣平,機械狂魔,拆家哈士奇,所過之處現代化裝置無不遭其毒手,此刻卻是難得一遇的安靜,他坐在椅子上,手裡還拿著螺絲刀,面前擺著拆到一半的收音機,視線卻望向我,專心致志,不說話,黝黑的瞳孔清晰地映照著他注視的圖景。
光,樂譜,我。
難耐的寂靜。
“陣平,你的收音機要掉下去了。”
這話其實已經有點遲了,在我說完的剎那,搖搖欲墜的收音機就帶著暴露在空氣中的線纜,不管不顧地摔下去,震飛不計其數的銀色碎片,松田慌忙低頭,咒罵一句,鑽進桌子底下開始收拾殘局。我在這一刻才找回呼吸,從工具臺上跳下來,蹲下幫忙收拾,沒去問將拆卸視為全部狂熱的松田怎麼會犯這種低階錯誤,正如忙於點齊飛散零件的松田,似乎也忘了問那句錯位的稱呼。
整件事被我們刻意地拋在腦後,唯一的遺留痕跡是松田再也回不來的收音機,再天才的維修師也沒法在少了十幾個零件的情況下讓它恢複運轉,強行維修的成本價已經超過了再買臺成品。松田不得不因此加入我的打工大隊,當然,是下午便利店那班。
而我的後續更麻煩些,寫好的曲子不該一直蒙塵。我在下一次到poaris時帶上了筆記本,休息時拿給明美看,常年出入音樂酒吧的女孩基本功比對著樂譜叫塗鴉的家夥靠譜許多,店內輕緩的慢搖並沒有幹擾她的閱讀,她將樂譜從頭至尾輕哼一遍,停了停,又哼了一遍。
“我很喜歡。”她說。
第一次作曲能得到這評價該慶幸,我笑了笑:“謝謝。”
“不是客套話,”她卻難得執拗地分辯,目光仍然沒從本子中抬起,“它細膩,溫暖,有困苦中掙紮出的韌性。所以連悲傷都顯得溫柔,我很喜歡。但音域對女生來說太低了,對男生來說又略高,葉良小姐,這是以你自己為標準作的曲,是隻有你能唱的曲子。”
她抬頭,濕潤的黑瞳映著店內斑斕的霓虹裝飾燈,一種迷幻而脆弱的美麗,那是在夜色中徘徊許久的神情,在街角的路燈中安靜地等待天明。
“在poaris唱吧,這首曲子,我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