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雨

22.

被我救下的女孩自稱明美,姓氏保密。

以混跡酒吧兩個月的經驗來看,這不是我聽過最奇怪的自我介紹,音樂人中堅持不暴露本名,以藝名互相代稱的也不少。於是我禮尚往來,告訴她我叫葉良。倒是明美對此稍顯困擾,大抵是因為直呼年長者名字總是不夠禮貌的,所以她猶豫片刻,才張口稱呼。

葉良小姐。

是極為循規蹈矩的敬稱。

並非刻意偽裝,接觸下來任誰都會認為明美舉止得體,為人細心,長相和氣,裙擺長過膝蓋,待人輕聲細語,難以想象這樣的女孩是三天兩頭出沒在酒吧裡的常客。但事實就是如此,我在後巷事件發生過後的第二天就又在酒吧的角落見到了她,身穿附近國中的格子襯衫,欲蓋彌彰地用裝飾花遮掉了校徽,正熟稔地同店長你來我往地搭話,轉頭用眼角瞥見我。頓時揚起一個清透的笑,跟著規規矩矩地彎下腰:葉良小姐,晚上好。

我失語片刻:所以昨天是我多管閑事了?

沒有沒有,店長笑開,昨天那位確實不好惹,多虧了甜心的見義勇為。

怎麼聽這話裡話外都意味深長,但我來打工的第一天就被科普過員工細則:不該問的不要亂問。事情就這樣被輕而易舉揭了過去,我依然在酒吧做我的夜場服務生。不過是多了個輪班休息時可以一起說話的朋友。該說她年少老成,這位新朋友小我四歲,卻遠比高中生更遊刃有餘,許多次,我看見她輕而易舉地打發掉不懷好意的男人,用兩三句閑聊化解初來乍到樂隊的緊張,連店長都有時將她叫到一邊竊竊私語,聽不清內容,卻也能猜出是些關系匪淺的話題。

以上資訊對我而言,其實只意味著一件事。

在我目前遭遇的問題上,明美必然能想到比我自己更合適的解決方法。

於是在某個晚上我不經意地朝她吐露些許實情——我的學業,精力,有限的時間,以及經濟上的緊張,善解人意的黑發女孩認真地聽我傾吐,若有所思地用習慣搖晃著杯中的冰鎮果汁,她並沒思考很久,也許是因為答案對她來說顯而易見。

“葉良,你想過成為領班嗎?”

這思路很直白,我需要錢,但是無法負擔這麼長的打工時間,那麼只能提升單位時間內獲得的報酬,也就是傳統意義上的升職加薪。而在poaris裡,這就意味著從夜場的十幾個服務員中脫穎而出,成為當晚負責調配現場的領班。和普通服務生不同,領班不領固定的薪資,而是以當夜的總體流水折算報酬,而流水又取決於領班在當晚的安排——節目,酒水,服務——是否足夠吸引客流,簡而言之,是有能者居之的位置。

我卻從來不是個害怕挑戰的人。

我用了兩個星期和所有酒吧常駐的樂隊混成了熟人,又額外花了一星期來觀察每天晚上的安排,總結歸納出半個筆記本的要點後,成功從店長那裡要來了三天的領班試用期,是客流量較少的週二三四,緊跟在黃金周之後,用店長本人的話說,「虧也不至於虧得太狠」。

“長谷川葉良不會做賠本的生意。”我這樣回答。

事實如此,我會在很多事上舉棋不定。但個人能力從來不是其中之一,根本上,我不相信有什麼事是我真的做不好的。試用期三天,我投入了百分之兩百的精力,安排樂隊,溝通上場次序,調整整體風格,還挪動了兩臺擴音器的擺放位置。盡管店裡的其他人聲稱聽不出區別。但我的耳朵告訴我,它們原來的位置只能造成彼此幹擾。

努力最終化作了週五的簡報,日均收入穩步增長,毫無低迷期,甚至略高於上一個週末。店長捧著結算單沉默良久,才緩緩地說了結論。

“當領班已經綽綽有餘,不如說,我要把上個週末的那位炒掉。但看這結算單,客流量的升高還是小幅度,人均滯留時長卻幾乎翻了一番,甜心,這不是你選單的功勞,你對酒水的品味一塌糊塗,推銷商能把葡萄酒當威士忌賣給你的程度,所以結論只有一個。”

“是你的節目單。你對音樂有天然的觸覺,你知道怎麼用旋律打動人。這僅僅是一個建議,不過如果我是你——”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