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這裡他沉默,情緒鋪滿了車廂的每一寸角落,許久之後才化為聲音落到實處:“我不想成為阻礙,但也不想賽車帶走那個人,像今晚一樣。”

“如果是長谷川小姐,會怎麼做呢?”他最後問道。

我緩慢地抬手,指尖撫過方向盤。類似的問題從萩原入院的第一天起我就反複叩問自己。如果這個行業真的這麼危險是否應該出手阻攔。可萩原雖然好說話卻不是在大事上被人牽著鼻子走的型別,而比起他來說更難辦的是松田,從小就對拆解情有獨鐘的家夥找到自己的天職。作為友人除了祝福實在說不出其他的話語。

但我確實無法接受他們消失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所以。

“其實你都有答案了吧。”

我將皮質的磨砂感刻印在指腹:“這種事旁人說來總是輕描淡寫,但你早就自己做出了選擇。我剛說了,你的技術,經驗,實力,毫無疑問已經是車隊的人。”

“你放不下的,就只能跟他去。”

話說出口的瞬間也有些猶豫,友情這種東西是否需要上升到生死相隨的地步。但生命中終究有些人是不一樣的,至少此刻車廂內無人提出異議,山風在林間細細低喃,身邊的人溫和地笑一笑。

“不愧是萩原先生的朋友。”他重複道。

“我當你在誇我了。”

剩下的時間在一種奇異的安寧中度過,果汁還剩半瓶時我聽見下方的車道上響起汽笛聲,順勢坐直。果不其然幾分鐘後一輛麵包車開了上來,後座走下兩個人影。秋山夜視比我還強些:“看來是搜尋結束了。”他道。

我們下車去交換情報,得到的結果比預想中好些,人找到了,現場診斷多處骨折,似乎有腦震蕩症狀,出血量略大。但車改裝後的防震不錯,搜救又及時,所以還有生還的可能。送萩原和松田過來的同是車隊成員,打的就是送完人就接秋山去醫院的主意。漆黑的山上不是敘舊的地點,幾個人就此道別,我剛打算回車上點火,就看見松田從麵包車後座把三人份的行李箱也拿了下來。

麵包車轟隆隆地開走,留下三個人和三堆行李面面相覷。

“怎麼回事?”我問。

松田滿臉一言難盡,指指萩原:“這家夥涉嫌對重大交通隱患知情不報,隱瞞風險,真的追究起來要寫瀆職報告的那種。警局的人也不想真把剛幫了大忙的家夥送上內審。所以就當不知道,叫我們趕快離開本地。”

“他不是停職期嗎?幫人還幫出麻煩來了,”我頓時頭疼,“我可不開夜車,這路上來就很難開了。”

“那就不開。”罪魁禍首倒一臉輕松,轉頭去看平臺下的燈火樓宇,“在這裡等日出也不錯。”

這當真是神奇的一天,我以出門爬山開頭,卻以被當地警署驅逐出境結尾,現在還不得不和兩個男人縮在一輛車裡等著看六個小時後的日出。好在兩個男人的紳士風度還沒全都還給學校老師,分析情況後慷慨地把後座讓給唯一的女性補眠。不過車上總歸睡不安穩,幾個小時意識沉沉浮浮,最後是被電話鈴聲驚醒。

我用手梳著頭發坐起身,只來得及捕捉到萩原拿著手機下車,另一側的松田看起來狀態沒比我好多少:“看來警校不教在車上怎麼安心睡覺。”

“囉嗦,你不在的話我就抽煙過夜,更清醒。”

互相抱怨也無濟於事,索性遠處的天際已由墨藍轉淡。我放棄睡回去的念頭,開門下車,身後傳來同樣的開關門聲,萩原站在平臺邊緣附近合上手機,見我們出門,就輕輕招了招手。

“秋山的電話,那邊確認脫離生命危險了。”他彙報,著意看了看我,“他讓我朝你道謝,說你昨天的話給了他很多啟發。”

“不愧是長谷川相談室,”松田打著哈欠評價,“穩定發揮。”

“我怎麼不記得我幹過那個。”我伸手戳在他臉上讓他閉嘴,又轉頭看另一個,“還有你,故意的吧,把他送過來。”

萩原討饒般雙手合十,在胸前拜了拜:“抱歉抱歉,當時他看起來狀態很不好。”

我倒也沒有多惱火:“畢竟是從小到大的朋友,換了誰都會上心。”

“從小到大的朋友?他這麼告訴你的?”

“不是嗎?”

我歪著頭問,那些沉鬱在昨夜的感情太過隱秘,至少於我而言,只有同樣經歷的人能感同身受。遙遠的地平線處泛出的暖光,日出時天空短暫地被映成赤紅,我眯起眼睛,準備迎接刺破混沌的晨曦。

如同這將落下的日光一般鮮明,萩原研二悠然地開口。

“是女友啦。”

如此篤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