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都能成真啊。”我說。

萩原豁達地笑:“那就交給神明去煩心。”

左右行程不趕,我們便在神社內消磨一下午,聽了神主的禱詞,又去看巫女的射術表演,木製的和弓比我年幼時接觸過的更為莊重,點燃的薰香繚繞在場中,圍觀的人群鴉雀無聲,我卻在表演進行到一半時接到經紀人的電話,只得悄無聲息地避出人群,按下通話鍵,對面寥寥幾句,大致上是對早上發過去的小作文的反饋,還有一些來自東京業內的情報速遞,臨了又詢問我在外面的情況,囑咐我務必低調行事。畢竟按公開日程我現在該在加班加點刻苦練習,賣慘小作文一旦被發現與事實不符,引起反噬更難處理。

結束通話時,持弓巫女剛好射出一箭,堅實的箭頭正中木板中心,發出篤實的擊打聲,昭示著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練,人群中有不懂表演規矩的觀眾不住地鼓掌,卻看得出是真心贊嘆。我遙遙地望著,忽然想起一年以前正式同事務所簽約,帶著金邊眼鏡的經紀人一目十行地掃視我的簡歷,在社團經歷上若有所思地停下,他講會弓道的藝人少見,用好了是個不錯的宣傳點。

說到這裡他停一停,又試探性地抬眼看我:可以吧?

那時他對我還不夠瞭解,只當初入行的藝人大多還沒有把自己的人生當商品的覺悟。但骨子裡我卻是個冒險家,青梅竹馬間總有那麼幾分臭味相投,行為出格與否對我而言從不是重點,重要的是有底氣做事就要有底氣擔責,橫豎最多不過是。

“自業自得罷了。”

我輕聲說,自言自語的音量,視線隔著表演結束後緩慢散去的人潮對上熟悉的人影,然後若無其事地笑一笑。

群馬雖然多山景,但夜晚的雪林不是玩耍的地方,山上的大多數設施也在六點前停止營業。我們在傍晚時分坐纜車下山,驅車回程,途徑居酒屋時打包了幾份晚餐,回到旅館時天已大暗,看看錶,大概位於山巔的那場賽事已經開始,旅店老闆見到我們還有些驚訝,卻也沒有多問,只道餐具不夠可以下來拿。我們謝過他的好意,徑直上樓。

雙人間畢竟要比單人間寬廣,聚餐的地點就定在那邊,我趁另外兩位收拾空地的時候回房,開啟工作用的膝上型電腦檢視部落格,如經紀人所說,早上的稿件已經傳送,下面的評論多是粉絲的支援性留言,也有一些分享自己經歷的長篇大論,我挑了幾條互動一下,又去凜的部落格底下逛了一圈,就算結束今日的拋頭露面。事務所給組合定的路線不是營業性強的親民偶像,做太過了也容易偏離人設。

整理完之後再去隔壁,工地塌方般混亂的房間已經被整理得足以開宴會,我嘆為觀止:“你們去警校就學這個了。”

“應對衛生檢查專用,二十分鐘整理絕技,”松田陣平得意洋洋,“跪下求我我就教你。”

“免了。”我拒絕,“我才不會把自己的公寓弄得跟車禍現場似的。”

三人圍著矮桌坐下,外賣盒開啟,食物的鮮香飄散,在大冬天裡泛出濕暖暑熱,碗筷碰撞叮當作響,沒吃兩口松田就開了聽啤酒,遞過來的時候我擺擺手,說三個人裡總要有一個清醒著走出這房間。一旁的電視機放著漫才節目,房間內燈火通明,暖光與嘈雜填補了每一絲安靜的空白。

正巧此時門口被人敲響,輕叩的兩聲,幾乎要被雜音蓋住,我抬手示意剩餘兩人安靜,才聽到門口老闆的聲音:“三位,方便嗎?”

奇事。我們互相看看,萩原代表站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露出一張憂心忡忡的臉。旅店老闆似乎有些猶豫,但盡量簡短地複述情況。簡而言之賽車如期開始,確實提前確保了路況。但開到半路忽然下起了雪,某位賽車手過於心急,車輛失控翻下了公路,深夜的雪林寂靜無聲。雖然警察和救護車都在路上,但光是搜尋就要花不少時間。

老闆接到訊息已經是五分鐘前的事,正忙著到處聯絡能幫忙參與搜救的人,正在樓上的我們也成了現成的拜託物件。

劇情急轉直下,我看向萩原:“你要去?”

萩原點點頭,臉上收了笑,“聽描述那位置有點偏,車隊的人一時半會找不到,他們也是怕誤了最佳救援時間,”他總結,“我和松田都有搜救經驗,多一個人多分希望吧。”

來龍去脈聽懂,話裡話外是要我留守的意思,但,“我也去算了,給你們開車。”說到這裡略過想要說話的松田,我指指桌面上的啤酒瓶,“雖然沒喝幾口,但那邊的現場畢竟有警察,總不能讓你們因為這事被同行抓進去蹲局子。”

理由無可反駁,意欲反對者偃旗息鼓,我匆匆回房換上外套,和他們在樓下碰頭。

推開旅館大門的剎那,風雪蓋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