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的降噪耳機

暴雨夜的降噪耳機

阮棠把江敘的速寫紙條夾在物理課本第137頁——那是聲波公式的章節。

週三傍晚的天氣悶得反常，她站在醫院走廊的自動販賣機前，指尖在果汁和礦泉水之間猶豫。今天小滿學會用手語比”音樂”了，那個梳羊角辮的小女孩把掌心貼在她喉嚨上時，阮棠第一次覺得左耳的殘缺沒那麼重要。

販賣機突然”咔噠”一音效卡住了硬幣。阮棠蹲下去拍打機器，餘光瞥見走廊長椅上放著熟悉的黑色書包——江敘的書包，拉鏈上掛著她上次畫的那枚吉他撥片鑰匙扣。

”別費勁了。”

聲音從背後傳來，帶著運動後的微喘。阮棠轉身時差點撞上江敘的胸膛，他白大褂外套著件鬆垮的志願者馬甲，額發濕漉漉地貼在眉骨上。

”陳醫生讓我去倉庫搬器械。”他彎腰取出卡住的硬幣，腕骨擦過販賣機投幣口，”你等會兒怎麼回？”

阮棠這才注意到窗外天空已經陰沉如墨。她低頭看錶——五點四十，最後一班直達公交還有二十分鐘。

”我跑快點應該能……”

話音未落，一道閃電劈開雲層。暴雨頃刻間砸下來，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像千萬顆彈珠同時傾倒。阮棠的左耳助聽器立刻發出尖銳的警報聲，她條件反射地捂住耳朵，指縫間滲入冰涼的雨水氣息。

江敘的眉頭皺起來。他單手解開志願者馬甲，從黑色書包內袋取出一個扁平的金屬盒子：”試試這個。”

盒子裡是一對珍珠白色的入耳式耳機，造型比普通耳機圓潤許多。阮棠遲疑地接過，發現內側刻著細小的盲文觸點。

”降噪模式能過濾暴雨的隨機頻段。”江敘的指尖在耳機側面輕點三下，”但保留語音訊率。”他的聲音忽然低下去，”我…改裝過。”

雨水在走廊窗玻璃上蜿蜒成河。阮棠小心地把耳機塞進左耳，一瞬間彷彿有人按下了世界的靜音鍵——雨聲、雷聲、甚至醫院廣播都變成了遙遠的背景音，唯獨江敘的呼吸聲清晰得像貼在耳畔。

”能聽見我嗎？”他問。

阮棠點點頭。耳機裡傳來奇妙的沙沙聲，像是有人把她的聽力缺陷畫成了視覺化的頻譜圖，然後精心修補了所有缺口。

走廊燈光突然熄滅，停電的醫院陷入昏暗。江敘摸出手機照明，冷白的光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備用發電機要五分鐘。”

黑暗放大了所有感官。阮棠感覺到江敘的手肘偶爾擦過她肩膀，他身上的消毒水味裡混著極淡的松木香，那是他書包裡永遠備著的吉他護理油的味道。

”為什麼是盲文？”她突然問。

手機光源晃動了一下。江敘的聲音混在雨聲裡：”我媽最後半年…視力也開始退化。”

一道閃電照亮走廊。阮棠看見他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那個金屬盒子，指節發白。她突然想起照片牆上的女人，想起江敘改編的《小星星》，想起他教孩子們摸喉結感受聲帶振動時的耐心。

黑暗重新降臨的瞬間，阮棠做了個自己都沒想到的動作——她輕輕握住了江敘的手腕，指尖正好按在他突起的腕骨上。

”我能…”她的聲音比想象中顫抖得厲害，”能聽聽你媽媽版本的《小星星》嗎？”

江敘的脈搏在她指尖下加快。他低頭操作手機，藍芽連線的提示音在阮棠左耳響起。前奏響起時她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單純的鋼琴曲——低頻聲波像溫暖的潮水一波波漫上來，高頻部分則被轉換成某種類似風鈴的振動，完美適配她左耳的殘餘聽力。

”頻率補償演算法。”江敘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金屬盒邊緣，”把正常人聽不見的頻段…轉化成能感知的諧波。”

走廊盡頭傳來發電機啟動的轟鳴。燈光次第亮起時，阮棠看見江敘耳尖泛著可疑的紅色。他的手機螢幕還亮著，播放介面顯示著歌曲資訊：<101nove.air de une左耳適配版）》

創作者：江敘

時長：3分27秒

”你那天在禮堂…”阮棠突然意識到什麼，”砸吉他是因為…”

”因為他們要刪減殘疾人公益演出環節。”江敘突然把手機塞給她，”這個送你。”

阮棠低頭看螢幕，播放列表裡整整齊齊列著幾十首歌，每首都標註著”左耳專用”。最上方是系統提醒：【今日聽力疲勞度：72，建議休息25分鐘】

窗外暴雨漸歇。江敘背起書包走向電梯，背影挺拔如常，只是後頸泛著紅。阮棠追上去時，左耳裡的音樂正好放到副歌部分——那段旋律她永遠記得，是開學典禮那天，他在廢墟般的吉他碎片裡哼唱的調子。

電梯門緩緩關閉。在最後一絲縫隙裡，阮棠看見江敘舉起手機，螢幕上是她完全沒想到的畫面：

上週三在兒童醫院，她低頭教小滿按吉他琴絃的側臉。照片右下角標註的日期旁，多了一行小字：

”右耳聽見世界，左耳聽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