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的兒童醫院

阮棠的速寫本裡夾著一張便簽紙,上面是林小雨潦草的字跡:

“週三下午3點,仁和醫院6樓,帶你見見世面。”

她盯著這行字看了足足十秒,才反應過來今天就是星期三。窗外的銀杏葉被風吹得簌簌作響,像無數金色的小鈴鐺。阮棠摸了摸左耳的助聽器——最近它總是莫名其妙地捕捉到某種規律的脈沖,尤其是在想起某個人的時候。

仁和醫院的電梯有一股消毒水混著檸檬香薰的味道。阮棠跟著指示牌走到六樓,拐角處突然傳來吉他聲。不是江敘平時彈的那種張揚的搖滾,而是柔軟的、像羽毛一樣的旋律。

她放輕腳步。

走廊盡頭的活動室裡,十幾個孩子圍成一圈。他們有的戴著助聽器,有的耳朵後面貼著人工耳蝸的體外機,還有個小女孩正用手語飛快地比劃著什麼。而坐在他們中間的江敘,穿著簡單的白t恤,膝蓋上擱著那把木吉他。

“今天學新歌。”他手指輕輕撥弦,眼睛看著那個用手語的小女孩,“小滿幫我翻譯好不好?”

阮棠僵在原地。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江敘——沒有舞臺上的鋒芒,沒有砸吉他時的戾氣,甚至沒有在學校天臺教她唱歌時那種若有若無的調侃。他的聲音輕得像是怕驚擾什麼,每個字都小心翼翼地落在最舒適的頻率上。

“這是《小星星》的特別版。”江敘的指尖在琴絃上滑動,“我改了幾個音,這樣——”他忽然壓低聲音,唱出一個沉緩的低音,“振動會更強,聽得更清楚。”

孩子們咯咯笑起來,有個小男孩突然撲過去摸他的喉結。江敘任由那隻小手貼在自己脖子上,繼續唱著:“就像這樣,感覺到震動了嗎?”

阮棠的左耳突然傳來一陣刺痛。不是往常那種尖銳的蜂鳴,而是一種溫暖的、幾乎讓她眼眶發熱的共振。她下意識去調助聽器,卻不小心碰倒了走廊上的金屬病歷架。

“嘩啦——”

活動室的門被推開,江敘站在逆光裡,吉他背帶滑到肘彎。阮棠想逃,但她的運動鞋像被膠水粘在了地板上。

“來偷師?”江敘挑眉,耳後的頭發翹起來一小撮。

阮棠張了張嘴,視線卻越過他,落在牆上的照片欄——那裡貼滿了每週活動的合影,而最顯眼的位置,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年輕的江敘站在一個穿病號服的女人身邊,女人耳朵上掛著老式助聽器,笑得溫柔。照片底下用鋼筆寫著:“給阿敘:有些聲音,錯過就來不及了。”

“我媽。”江敘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旁,手指輕輕擦過相框邊緣,“她是鋼琴老師,後來聽神經瘤壓迫,做了三次手術。”

窗外有救護車鳴笛經過,刺耳的聲音讓阮棠縮了縮脖子。江敘突然伸手,掌心虛虛地護在她左耳外側,形成一個隔絕噪音的小空間。

“她最後那段時間,我天天給她彈這首《小星星》。”他的聲音混在逐漸遠去的警笛聲裡,“醫生說高頻聽力最先喪失,所以我把高音都改了。”

阮棠的右耳聽見自己的心跳,左耳卻清晰地捕捉到江敘的呼吸頻率。一下,兩下,穩定得像他吉他打出的節拍。

小滿不知什麼時候跑了過來,拽了拽阮棠的衣角。小女孩比劃了幾個手勢,江敘翻譯道:“她問你是不是也聽不見。”

阮棠蹲下來,學著小滿的樣子比了個生硬的“你好”。小女孩眼睛一亮,突然把小手貼在她喉部,就像剛才對江敘做的那樣。

“她在等你唱歌。”江敘把吉他遞過來,“試試?”

木吉他沉甸甸地壓在腿上。阮棠的指尖剛碰到琴絃,小滿就迫不及待地把耳朵貼了上來。那一瞬間,阮棠突然明白了江敘為什麼每週都來這裡——

有些聲音不需要耳朵聽。

琴絃振動透過木質琴箱傳來,小滿驚喜地睜大眼睛。阮棠試著哼唱,感覺到小女孩的手指在她聲帶處輕輕顫抖。江敘靠在窗邊,陽光給他的輪廓描了層金邊,嘴角掛著阮棠從未見過的柔軟弧度。

離開時,電梯門即將關閉的剎那,江敘突然伸手攔住。他往阮棠手裡塞了張紙條:

“下週三別遲到,他們喜歡你。”

紙條背面是鉛筆速寫——阮棠低頭彈吉他的側臉,右下角標註著今天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