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音的天臺合唱

阮棠盯著音樂教室牆上的五線譜掛圖,感覺那些黑色音符正在她眼前扭曲爬行。

“今天進行期末分組考核。”音樂老師拍了拍手,“兩人一組,自選曲目,週五前錄制影片提交。”

教室裡立刻響起窸窸窣窣的討論聲。阮棠攥緊了手裡的鉛筆,筆尖在樂譜紙上洇出一個小黑點。她的左耳助聽器今早開始就時靈時不靈,現在只能靠右耳勉強捕捉老師的聲音。

“阮棠。”老師突然點名,“你和林小雨一組吧。”

林小雨正對著小鏡子調整耳環,聞言轉過頭沖她眨眨眼。阮棠剛要鬆口氣,卻聽見沈喬清脆的聲音插進來:“老師,我和小雨約好了一起唱音樂劇選段,她音域和我更配呢。”

音樂老師猶豫地看了眼阮棠的助聽器:“那……”

“我可以自己練習。”阮棠迅速低下頭。她太熟悉這種表情了——那種混合著憐憫和為難的打量,彷彿她是什麼需要特殊處理的易碎品。

分組名單很快確定。當其他同學三三兩兩抱著樂譜離開時,空蕩蕩的教室裡只剩下阮棠一個人。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像一道永遠跨不過去的柵欄。

她慢慢翻開音樂課本,《小星星》的簡譜在紙頁上安靜地躺著。這是最簡單的曲子,可她連試唱的勇氣都沒有——誰知道那些從自己喉嚨裡發出的音調,在別人耳中會扭曲成什麼模樣?

“喂。”

天臺的門被猛地推開,鐵質門框撞在牆上發出巨響。阮棠嚇得差點扔掉課本,轉身看見江敘逆光站在門口,肩上挎著把木吉他。

“找你十分鐘了。”他大步走過來,運動鞋底沾著的銀杏葉碎屑粘在地板上,“你們音樂老師讓我來通知你,考核形式改成現場表演了。”

阮棠的右耳嗡地一聲:“什麼時候?”

“現在。”江敘指了指樓下,“禮堂,全校音樂課代表當評委。”

阮棠的指尖瞬間變得冰涼。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禮堂的音響裝置會把所有聲音放大十倍,而她的音準——

“你選了什麼曲子?”江敘突然問。

“……《小星星》。”

江敘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然後他蹲下來,平視著阮棠的眼睛:“聽著,現在有兩個選擇。”他豎起一根手指,“第一,你下去唱完這首兒歌,然後被沈喬她們笑到畢業。”又豎起第二根,“第二——”

他反手從背後抽出吉他,琴箱在陽光下泛著蜂蜜色的光澤:“和我組隊,唱我寫的歌。”

阮棠的呼吸停滯了。江敘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她甚至能聞到他衣領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可、可是我聽不準音高……”

“所以你要看著我的嘴。”江敘突然伸手,食指輕輕點在她的喉結下方,“聲帶振動頻率在100到150赫茲時,是女聲最舒服的音域。”他的指尖像一塊燒紅的炭,“把手放在這裡,感受我的音準。”

阮棠的右耳燙得要燒起來。江敘已經轉身走向天臺邊緣,吉他背帶壓皺了他的校服後背。他隨意撥了幾個和絃,突然回頭:“對了,這首歌叫《右耳頻率》。”

“為什麼叫這個?”

江敘沒有回答。他彈起前奏,陽光在琴絃上跳動成金色的光點。當阮棠跟著他的口型唱出第一個音時,一陣奇異的感覺突然從左耳傳來——

助聽器裡持續三天的雜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清晰的、有規律的脈沖聲,完美契合著江敘的吉他節奏。

砰、砰、砰。

像是有人在她左耳深處,安裝了一顆只為江敘的聲音而跳動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