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怔愣,澄澈地望她,見到的是那堅定而沉穩的藍色;火被包裹其中,像光一樣,再不灼人了,只有它在燒著自己的烈度,順著溫暖,傳至她的肩。

她聽她說:“但我向你保證,墨伽沙——無論我是否是折旗之將,這場戰役,只有勝利!你願意為這一戰,出一份力麼?”

安多米揚輕笑,苦澀,又有些自嘲:“世上戰役千千萬萬,為靈魂而為的聖戰,卻百世難逢。但,到底,人為了自己戰鬥,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不會逼迫你。”

啊——

在她手中,她忽然顫抖起來;這張臉,在她劇烈的感情波動中,都似被淚水掐得變了模樣。它更張放,明豔,鋒利了;那夾雜著白發的黑發上鍍上一層夕陽般的火光,像山崖上的紅樹,漂浮在她的心中。

卡涅琳恩!她的心無聲地,茫然地說——那在山坡上孤獨地蜷縮著的孩子,受選之紅——我侍奉的,折斷了我頭顱的君王——你經歷了什麼,看見了什麼,使你再不一樣?她想問問她,但那靈光夕陽的一瞬,剎那而過,墨伽沙,唯發現她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安多米揚的手指,輕輕撫著她的面頰。而,不知為何,仍懷著恐懼,她卻笑了,悲傷,委屈,卻又虔誠地,對她說:

“我願意!”

我的王啊。

她將頭低向安多米揚的手指,親吻她的手背。她望著她,莊嚴而鄭重地,承諾道:“多謝你,墨伽沙。”她以她不知的言語,發此償還的諾言:

“在洗清此身使你們蒙受的冤苦之前,我絕不血盡而亡。”

墨伽沙搖頭。她已下定決心,便抹幹眼淚,起身,繼續去排程,去工作。安多米揚亦從椅上起來,要出門檢視一番,稍轉身,卻得墨伽沙驚呼:

“您背後有血,閣下!”

她先前正想著那極為莊嚴,有關命運的事,這一下回頭,卻看到的是自己的袍子被月事弄髒了,哭笑不得。

“都快絕經了,還不讓我消停。”她調侃道,同墨伽沙說:“你先去罷,我換身衣服。”墨伽沙,稍在門口停了一會,擔憂望她,只見她更衣,才離去。

安多米揚解開戰袍,看向自己枯萎的身體。布料層層剝落,脆弱纖毫畢露:她已不年輕了。五十來歲,絕不是一個適宜殊死決戰的時機——那沾著一簇悶黑血跡的藍布落在地上,她的面容緊繃,完整而穩定地,再度將這正在崩潰的身體包裹。

但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沒有比當命運挑戰你的時候,挑戰它,更好的選擇。血彼此望著;她身體中的血和桌上的龍血,那些曾離開,正在離開,撥動,攪動,翻湧著憤怒而從未誕生結果的血液對望,等待她落下身,將它舉起。

她已穿好了衣,背手看著。我會飲下它——她想——現在是時候了。她伸出手,握住了龍血瓶,將它撬開,然後倒進了酒杯。她將它端起,平穩,鎮定。

血色在果海中旋轉,映出她的眼。她看著它,心想:我想知道這一次,你和我,誰會勝利。

卡涅琳恩舉起酒杯,將那龍血一飲而盡。血入喉,火燒身。她將酒杯放下,身體踉蹌,複跌落在椅中,目光朦朧,以手扶額,餘光中,看見了桌上的信件。

她的目光稍暗,腦海中回蕩著那聲音:

我的老朋友。

我相信當你接到信的時候,一定也有自己的麻煩:萬事都有交換。

我醒來了——但是我也幾乎失去了一切。你不會再認得我,你不會認得我是米涅斯蒙,如果你看見了我的拼寫裡有多少錯誤,也不會驚訝。我的記憶在以驚人的速度流失,我得在那之前到達‘封魂棺’的位置。

願這回,命運眷顧我們。我會開啟封魂棺,讓他回來。

不知怎麼,我認為這是我們唯一的辦法,請你一定要撐住,然後,解開那個謎題。

因為如果你能再見到我時,我肯定已經不會理解任何事了。

別了,老朋友——

願你也能找到你的答案!

她緩緩閉上眼。血在浮起——血海在淹沒她。卡涅琳恩深呼吸,繼而,沒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