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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
酒bood)
隊伍從南部的山林降落,隱瞞行跡而去向堅決,在陸上紮營的最後一天,海已在林線後遙望,深藍與濃綠相映;天又是陰沉,潮濕的,墨伽沙來同她彙報工作時,她在帳內,往外看,對著海。簾幕被拉開,甫一出現墨伽沙焦心如許的表情,她搖頭,若嘆其膽怯本性,但又似安撫了,道:
“別急,慢慢來。”她溫聲道,偶仍使自己驚訝。此也純粹可來自於她肉身的支撐和附加,顯在面上,透著疲憊。安多米揚仍坐著,從那飄霧的海上別過眼,望墨伽沙,點頭:“你說,我聽。”
墨伽沙便平緩幾分,甚有幾分安穩;感動了。她是知道安多米揚一路變化的。她深呼吸,閉眼,想:小少主也終於從那個我行我素,雷厲風行的獨行客,變成能領軍安營,眾人信服的將軍了。而,她,看著這個副官,不由在她視線的黑暗中,面露更悠久,無奈的笑容,亦是想到:
這路,墨伽沙,我的小朋友,可比你想象中還要長!
安多米揚合手聽著墨伽沙報告:
“‘鬣犬’的部分高官信不過昆莉亞。她們認為她不但會助力解放黑龍心,甚至可能成新的黑龍王,但那樣,又恐同從前一般,所謂,治標不治本。”
安多米揚沉默聽著,而後點頭,平靜道:
“她們擔心很正常,我甚至不指望接下來的作戰,她們會聽我的指揮,但這擔心是多餘的。”墨伽沙感奇怪,道:“為何?”安多米揚笑笑,合起手,清晰道:“因為昆莉亞不可能成為黑龍王。”她輕靠在椅上,略指空中,問:“你覺得昆莉亞會是那為了感情,為了心愛的人,願將整個世界都毀於一旦的人嗎?”
墨伽沙猶疑了,而後,搖頭。安多米揚面露笑容,點頭道:“正是如此。昆莉亞是個有原則的人,她不可能是黑龍王——要說哪一個人還可能是黑龍王些,你倒可以指望安伯萊麗雅和達米安費雪。”而後是沉默,包括說話者本人。海浪起伏平穩,心緒卻是紊亂的,墨伽沙感前路不定,安多米揚卻若回憶了。
“——不。”許久,她否決道,撥出一口氣,笑容有幾許戲謔:“黑龍王不可能是另一個人。”
墨伽沙自不懂得她說的是誰,只見她落回椅上,目視帳外,看著海,深深思索。許久,安多米揚抬手:“不必擔心這事,到時自有定奪,你先彙報其餘內容。”故墨伽沙忽而回神,點頭應下,又道:
“北部傳來訊息,‘兄弟會’內部的紛亂似迅速平息,因原首領,敘鉑.阿奈爾雷什文閣下從未組織反抗——自動亂發生以來尚無人見過他。他失蹤了,目前,‘兄弟會’正全境將其拘捕,也因此,後方,自我們南下以來,已接連遭到了‘聯盟’的攻擊,遵從您的命令……”
她猶豫道,終於垂頭,宣告此事:“……盡數不戰而降。”
帳外景色冷淡低沉,如軍隊的氣氛,是猶豫,低迷,又暗自漂浮那深深怨怒的。墨伽沙亦心中迷茫,安多米揚卻顯平靜,點頭道:“很好。這情況是可以預料的,若不抵抗可使聯盟減些暴行,再好不過。”此舉並非不善,只仍令墨伽沙難解,道:
“我無權置疑您的命令,閣下——但在安伯萊麗雅殿下取得龍心前,駐守原處,據城防守,不是更好麼?您如今棄諸地而走,豈不是舍棄後援,再不回頭——”
安多米揚望她;墨伽沙猝而不言,垂,面色複雜。安多米揚搖頭,清晰道:“——不錯,我們正是要破釜沉舟,全力進攻。”她語氣平淡,向墨伽沙解釋:“自澤年病重,苔德蒙斯於西部再無牽掛,將高原城的糧兵輜重皆交與我,而經三年養精蓄銳,再無比此刻更利出戰之時。誠然,”她張手,若將墨伽沙的目光輕託於掌中,而這女子恍然的神色,也似被攏起般,稍見凝聚:“我們是可以拒城防守,但難防‘聯盟’對散城的報複,尤其是,無法顧及勞茲玟對孛林的攻擊——若要兼顧民生,又能牽制‘聯盟’對北部的幹擾,最好的方法,墨伽沙,你覺得是什麼?”
她見墨伽沙的嘴唇顫動。副官轉過頭,看向海,若無言地,以她們的目的地,指明那呼之欲出的方法。靜謐許久,唯海沙彌散,墨伽沙望著那片藍,繼而輕聲道:
“……是攻進勞茲玟的本營,牽制其主力。”
安多米揚微笑點頭,合手:“不錯。我們正是要借道達彌斯提弗,以其人之道還以其人之身,強攻羯陀昆定爾,如此,方能在龍心的紛爭定奪前,將損害最小化。”
墨伽沙沉默著,有風吹動她的發,只是許久無言:帳外,士兵正在架設使船降海的長木,眾將士的精力和力氣,人可清晰見,在三年來以瘋狂的速度增長著,由墨伽沙這類曾生活在繼承者之戰後來龍年代的人看,其景在繁榮生機下唯引起那深深頹唐:這二十年的時間是為了什麼?那苦苦追尋的善夢,似只是時間無盡的長河中壓抑了那必定萌芽人種與以瞬間;肉芽在血管中穿梭,迸發以破土在即的力與欲,在那勞作,壓榨到極限的勞作後,她們這孱弱的美德福音,即刻將被理性的控制取代!如此想,她幾乎無法動彈,唯在那聲音從後傳來聲,恍然回神:
“你害怕嗎?”
啊!墨伽沙因這聲音顫抖了一下——因聽在她耳中的,竟是個低沉的男聲!忽而,在她腦中,記憶分明不存之處,浮現眼周的是一片燃燒的藍。她不敢回頭,因彷彿看見那發紅如火,藍眼藍袍的男子,坐於王座上,問詢她對自己必死的命運,是否害怕——她不敢回答。是的,因為她知道,若她回答,是,她會登時頭首分離,因此人將以血的鮮豔教與她如何面對輪回諸生的宿命——若她回答,否,她的顫抖會將她出賣,她會在極度痛苦中,血盡而亡,因敢逆反這君王裁決的真實——不,不。她不敢,因為她見過,她瞭解他——
“你害怕是自然的,沒關系。”她身後的人說。墨伽沙回頭,與她望著。帳外的勞作聲仍在繼續,她垂頭,看向此人的藍眼。在這一刻,她似頭一次感到,那雙常燃非凡之火的眼,也是平凡,如常的。
眼淚倏忽滴落。“對不起。”副官道。她跪倒在這女人身前,為自己心中的恐懼道歉:“對不起,閣下。我真的——”
那雙手碰到她的肩,也令她似觸火似地願回彈,然,火嘆息,若散開,將她包裹了。她感此人稍傾身,輕輕扣過她的肩,用粗糙的戰袍和溫厚的體暖,將她抱在懷中。她的眼,不可置信地睜著,繼而有淚滑落,伴隨她的啜泣。
“你變了啊……”她呢喃道,也不知自己在說什麼。
她是在說安多米揚嗎,那個她從小陪伴的少主?還是說,她在說什麼別的人?
記憶無法回答。擁著她的人只嘆息:
“你怕,也實為人之常情。”那手拍著她的肩,輕聲道:“你一輩子,也不曾為自己活過,尋找過答案,辛苦你了——墨伽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