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二十頭耕牛而已,折算下來二、三百貫撐死。周醫生真說他不小心丟了王家三百貫錢,哪怕無心失職,傳了瘟疫牲口全死光我都不會朝心裡去。允許家裡人犯錯,也容得下一些無心之過;尤其對待這些老人,知道他們忠心耿耿,向來不在他們跟前拿家主的架子,這是我的本分。

周醫生宅心仁厚,醫者出身嘛,雖然醫術有待商契,可心地仁善是有目共睹的。知道他見不得荒亂離散的悽慘場景,更扔不下治病救人的道德修養,這都值得鼓勵,值得嘉獎,沒人能在這方面挑出毛病。可這些都有前提,既然吃王家供奉就要分得清內外主次,針頭線腦雖小也是王家財產,家主還沒下定論,你心急火燎的幫困扶貧是不是有點不守本分了?

錢管家氣就氣到這,家主點頭了,家裡財產你全捐獻災區都沒人敢說二話;可連續越過管家、夫人、侯爺這三級領導就讓官上把牲口直接掛了號,是不是有點太過分?是覺得這三個人的思想覺悟不夠高呢,還是急於表現一下自己大公無私的高尚情操?說他是好人我不反對,可混蛋這個稱呼也貼切。

“老了老了,豬油蒙心不守本分!”錢管家氣緩不過來,一腳給迎面過來個小雜役踹出去老遠,“沒見侯爺在跟前?接我哪門子斗篷?還不快給侯爺攙著!”

“錢叔,事情過了就算了,趕緊派人把豐河莊子和岐山那邊的信都通上,救人救人的,自家人都生死未卜!”順腳給上來打算攙我的小雜役踢飛,“七老八十了?見本侯爺是要人攙的樣子?滾!”沒眼色,這誰擔保來的人?叫你攙你就攙。遲早有被踹死的一天。

管家歉疚地朝我拱拱手,“岐山的信三五天裡只怕不易接上,西邊封了路,雪壓的厚,人車都過不去。豐河那邊早上朝家裡報了,前莊還好,莊後新莊舍坍塌不少,早上報過來是死了二十六個。”

“怎麼前莊後莊的?”不記得豐河也分前、後莊了。還死了二十多,造孽啊。

管家無奈搖頭,“豐河莊子人手少,棉田裡忙不圓,莊上起先是收種季節裡僱些趕趟子跑活路的人,時間長了就有在莊裡住下的。越聚越多,最後老莊子後面的兩圍樹木索性都伐了,有常住的就空地上起了新居。多數人家沒根基。房舍不結實,經得住雨頂不住雪啊,這二十來條人命就這麼斷送了。”

“恩,缺啥少啥不敢耽擱,傷亡得都好生安撫。家裡不看花銷只看成效。這點上該用多少不吝嗇。現在牲畜、春播地都不著急,先把人都安置好。記住,咱家的人命比別家值錢!”

管家悶頭作揖,老漢最愛聽這話。一說就淚汪汪的。命都活到比別家值錢了,還圖啥?看剛被踢飛的小雜役又鬼祟貼牆根想過不敢過的猶豫,老錢很有風度的一擺手,“過去吧,該幹啥幹啥,多長個眼色。你家裡費那麼大勁給你送了來,就該給大人爭口氣,幹人樣子出來。往後盡是享福。”

半天是老錢擔保來的,怪不得傻了吧唧,老財迷肯定在裡面拿剋扣了,早知道就踹狠點。岐山那邊難保啊,這雪一時半會又清不開,想伸手都拉不住,遭大罪了。人心惶惶,遭災的生死兩難。沒遭災地也戰戰兢兢。日子都不好過。幸虧是年上,各家多少都有儲備。要不就該起饑荒了。

“九斤呢?”

“和二娘子出門巡莊了。”穎還是省心,不像我喜歡憂國憂民,正合計莊裡這麼些災民怎麼個用法,看看有沒有創造更多剩餘價值的機會。

“省心吧,都心急火燎的重歸家園呢。你用了試試,地方上官員和你拼命。”不得不佩服穎細心勁,雁過拔毛不過是入門水準,災民都不放過的境界全大唐也就王夫人能達到了。

“吃了,喝了,住了,是吧?”

“多少人頭領多少糧食,那是官上出的,和咱可沒關係。”

“那是後話,可來了莊裡就不能讓他們閒著。”穎髮髻上拔根簪子朝核桃裡輕輕一挑,好手藝,剝這麼完整個果子可是絕活。優雅地朝櫻桃小嘴裡這麼一塞,嚼的一臉幸福。“今就開始吧,和雲家契約還早,老後面那幾十畝早就預備墾了,可莊裡總不得人手,趁了雪天土軟,正好能趕了春頭上。”

缺德婆娘。就想代表無產階級懲罰她。雪天土軟?這邏輯太惡劣了,化都沒化,土凍的邦邦的,你趕人家下地裡開荒?衣衫襤褸地不怕凍死完了?

“下地嘛,動著動著就暖和了,薑湯肉湯家裡不是沒有,過年前宰的牛骨頭還沒用完,不行讓牲口棚再拉幾頭出來。肉家裡就受個罪吃了,骨頭油大,遭災的人都享口福,不虧待。”穎心安理得又剝個核桃仁,起身塞我嘴裡,“還是南山的核桃香,咱家果園得換換了,比不上人家的。”

的確,家裡該換個品種,味道不錯。“牛就免了,沒多餘的,這時候宰可是大罪。”

“沒了?”穎溜園倆小眼瞪出來,“不是富裕的都養不起了麼?不宰浪費草料。”

“支援災區,懂不?就是官上給咱平價收走,然後趕了災區忙春耕,宰了牛你去拉爬犁不?”

“多大地事,”穎笑著一擺手,“讓老錢去說說,就說咱家趕上用,豐河那邊也遭災嘛,自家都分攤不過來。拉兩頭送了官上去,不要錢,就算咱捐的,多好?”

咦!真是王夫人啊,和王相公曾經想的一模一樣,所謂夫妻同心也不過如此。不過晚了,全讓周醫生搞砸了。

穎氣的柳眉倒豎,核桃嚼的山響,臨了憋出一句,“老錢是幹什麼吃的!”

“出這麼大災禍。老錢忙前忙後連飯都吃不渾實,可不能怪他。”說個講理的話,免得穎脾氣上來拿錢管家做法。至於周醫生,穎提都沒提,估計又和我一樣的打算。“好了,周醫生是好人,也是人才,可咱家留不起了。這話我抽空說,你不許咋呼。”

周醫生這麼些年下來是盡心盡力,在我原則內你怎麼折騰都行,一車獸藥給全莊都醫死我都替他把責任背了,這不假。王家願意吸納各方面人才,也願意讓人才在王家有施展地空間。這話我給跟前每個人都說過,才華出眾我高興,可不能違揹我地原則。無論你幾朝元老。該捧著的時候我不吝嗇,該攆走也不手軟。

正說著,九斤一身皮候回來了,腳上腿上都是雪茬子,腦門上汗水朝下滾著。絲絲冒著蒸汽。丫鬟嚇地後面追,想給小侯爺換衣裳,九斤自稱救災大業尚未完成,即刻還得出門。

“牙都沒長齊。還大業。”穎被娃逗笑了,扯了耳朵拉跟前,“說說,今和黃師傅出門得了什麼見識?怎麼不見你師傅跟著?”

“師傅回家換衣衫了。”九斤興奮的給我倆講他救災的經過。

家家戶戶把積雪都堆了河溝裡,河渠幾乎被雪掩埋,幾天過去這麼一上凍,瓷實的地方好像路面一般。自家莊上的人明白,路也走熟了。可新來地災民不同。有在雪災裡死了丈夫的,寡婦娘帶了仨孩子避災,夠慘了,那知老大帶了弟妹就踩了虛懸的雪道上栽了河道里,娘一下就沒了主意,慘嚎著就朝河渠裡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