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融化 ,種子發芽, 果樹開花。我們來到小河邊,來到田野裡,來到山岡上。我們找到了春天。

這是小學語文第一課的課文。但蘭陵不知道的是,在學習這篇課文之前我已經將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八字箴言融會貫通了。

蘭陵看我的表情有點怪,說不上來的那種感覺,就好比半夜醒來忽然發現睡前吹滅的油燈又復燃起來,昏暗的光線下似乎有個陌生而婀娜的身影坐在床頭梳理秀髮,秀髮烏黑濃密的潑散在身上、床上,以至你看不清面目。

“誰?”抽坐起來,本能的將手放在枕旁的小木箱上,隨時投擲。

笑聲傳來,我又死人般的倒了炕上。“裝神弄鬼,半夜梳哪門子頭。危不危險?” 不爽的蹬了幾腳被子,胡亂拱了幾下,不動了。

“什麼半夜,清早了。”梳頭的那位將理順的秀髮攏起來,在幾跟長簪子的配合下,一繞一綰一拽就收在了頭頂,瞬間恢復了本來面目。不是鬼,勝似鬼。

艱難的仰臉看看窗戶,外面黑洞洞。

“雲壓的厚,怕得打場春頭雪。昨晚睡的遲,夫君若不解乏就多睡會,”穎爬我跟前攏了攏被我踢散的被窩,“妾身得去九斤房前咳嗽了。”

所謂以身作則。不能說這邊打了孩子聞雞起舞,大人日卻睡到日上三竿,世間沒這道理。昨晚和穎商議半宿,既然不好請外姓的來教孩子禮法,夫妻倆淚汪汪決定犧牲自己下半生的幸福來換取王家一個良好門風,一切為了家族!

禮教不同與其他學科,是豎立孩子人生觀、價值觀的入門教育。各家族最注重對子嗣家族觀念的培養,培養方式因人而異。無論道德觀還是還是大局觀都是圍繞了家族利益至上為重點,若請個外姓老師來就不知道給娃教成什麼模樣了。

王家沒有其他家族那麼雄厚的人力資源,說起來也不怕人笑話,族裡我輩分最高,又德高望重,不二人選。像九斤,傳統意義上的繼承人就得采取符合王家階級地位地教養方式,文化素質不能底。家族意識不能少,大局觀念不能偏……

首先是責任感,知道自己什麼身份,含辛茹苦是為了什麼。這小命都不是自己的,只要王家在一天,他就得用勁全力的活一天,就算有朝一日把家業平穩順當交了下任繼承人手裡,也不能鬆懈!

“等一下。”翻身給收拾整齊的穎拉住,“昨晚咱倆是不是有點那啥?”

“什麼意思?”穎把衣袖從我手裡拽出來,拉平皺褶。往後我和穎必須注重儀表,家裡穿什麼,出門穿什麼。訪友穿什麼,應差穿什麼,這都得一絲不苟。

“我意思……”蜷縮在被窩裡搓了搓臉,腦子還沒完全清醒。“咱倆合計半宿是不是有點太倉促了?”

“今單日,妾身叫起,明雙日就輪了夫君過去。”

“不是這意思。我是說這麼幹是不是得不償失?”人這種生物有種奇異的功能,夜晚的想法和白日的截然不同。昨晚不知道怎麼的,我就變了另一個人,思緒澎湃,一往無前,就和當年入黨前有點像。胡有責任感。不可思議啊,若說穎能在短短倆時辰裡痛改前非,指天立誓地賭咒再不會義氣行事體罰孩子,那一定是受了我那股激情的影響。

激情就是人來瘋,情緒一起來就彷彿世間無難事,扯旗造反瞬間就榮登大寶那種感覺,目無一切,慷慨激昂。可一覺醒來就變了思緒。忽然覺得夫妻倆昨晚有點鬼上身。無聊到不可思議,神經病一樣浪費了大好睡眠時間。

“這可不成。”穎反應遲鈍些,還沒從昨晚家族主義的狂熱中清醒過來,還拿了一厚打費盡心血才制訂的家族獎罰條例、夫妻相互監督協議、王家宗族行為規則,氏族內部道德規範……足足有一萬多字,夠爆發一天了!

“媽呀,”白紙黑字,還有夫妻倆畫押簽名,鬧義和團的景象。一張張還寫的有理有據,不少眼熟的地方,是我用黨綱現修改的,不過把國家利益改成了王家利益,把無產階級改成了王氏族親,活不成了!

“可說好地,若做不到反悔就當了……”穎說著一巴掌給偷笑的二女從被窩裡抽起來,“就當了全家老少的面給這吃下去。”

咬咬呀,狠心道:“去,把娃們家都召集來,老爹今天給他們上人生第一節道德修養課!”

穎一楞,這是族長髮飈了。不敢怠慢,責令二女服侍穿衣梳洗,一定要穿戴整齊。睡眼蒙朧的九斤,嗷嗷待哺的丫頭和三四兄弟滿炕亂拱,果然是亂糟糟一大家。

隨手翻了幾章遞給九斤,“仔細看看。”

九斤認字早,看這些東西沒點障礙,哪怕沒睡醒都不妨礙閱讀。瀏覽幾眼,朝我點點頭,“爸,看完了。”

好孩子,比我小時候強!說著將夫妻相互監督協議挑出來放一邊,剩下地全交給九斤,“去,回房看,看完背過,背不過抄幾邊當練字也行。半月後來找我談感想。”

等九斤出去,我拿了夫妻相互監督協議朝仔細閱覽一遍,“這個我吃了!”

“啊!”穎劈手搶去,趕緊塞了懷裡,“食言?”

“不是食言,是做不到啊,大姐。”二女拉過來,逼問道:“頭一條,你能做到天天卯時頭上(清晨五點)起床不?”

二女點點頭。

這問錯人了,二女丫鬟干時間長,練出來了。

“算了,反正今起的早,趁天沒亮外面轉轉去。”

我這人,什麼事都懂一點,什麼事都不精通。就可能和從小沒有嚴格要求自己有關係,沒有那麼個條件,也沒有那麼嚴刻的家教,更沒有時刻約束自己的能力。不規律地生活習性養成懶散的習慣,對絕大部分懶散的人來說,不規律地生活是樂趣的根源。

在這個年代,像我這種家主是絕無僅有的。別說比崔彰,憑良心說連程初都比不上。貴族圈子裡什麼變態都出,就是不出懶漢。上至皇室,下至地方官僚,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我這種人。明知道不對,也不願讓孩子們沾染我的壞習氣,可就是下不了決心改正,也許是生活太滋潤了,現在讓我改就要了老命一般。

很迷茫啊。又想把孩子教好,又不想委屈自己。包括穎和二女在內,當母親地也許真比我這當爸的負責,對她倆來說,為孩子做出什麼犧牲都不在話下。我竟然還猶豫不決,不可救藥。

自責了多半個時辰,老天挺同情我的,下雪了。小冰茬子逐漸變成雪花。又變成雪片,不多時,天空被雪幕掩蓋起來,迷迷濛濛難以視物。院子裡快步走那麼幾下就變了雪人,太壯觀了!引得房前廊下站不少人看。

雪片在庭院裡迅速地堆砌著,眼看著朝上蔓,一時辰的功夫就鋪平了庭院,和臺階等齊了。旺財喚叫著從雪地裡遊過。開出一條尺餘深的雪谷,針鼻在雪裡打個滾就被掩埋了,只好仰著腦袋從裡面鑽出來,再不上來有被雪悶死的可能。

“沒見過這麼大雪吧?”

穎搖搖頭,“不知道該下多久?九斤,上來!”

“估計一會就停,”雪已經過了臺階,蹲下去就能抄一把。順便洗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