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刑結束,已是黃昏,李延慶返回臨時州衙,打算整理一下今日的供狀,便回家歇息。

緩步進入衙門,見孔目官戴景還在公案後埋頭辦公,李延慶略感好奇:“已經放衙,戴孔目為何還在衙中?”

戴景抬起頭,擱下手中細毫:“回推官,這幾日一連審了六十名囚犯,下官想謄抄、整理一番證詞,加以封存,以便日後查閱。”

不用吩咐就主動加班?這戴景還蠻勤奮的,放到後世,怕是個得資本家歡心、最合格的九九六社畜...在戴景身上,李延慶彷彿看到了不少原同事的影子,面露微笑:“原來如此,那本官就不打擾戴孔目了。”

戴景平靜地低下頭,提起筆繼續苦幹,心裡卻一陣抑制不住的狂喜:自己在衙門苦等近一個時辰,這番苦工總算沒白費,還真等到了李推官,這下自己在推官心中應該能留下個勤勉的好印象......

李延慶將今日的二十份證詞裝進紙袋,剛想回家吃飯,趙匡胤的親衛卻跑來通知,說是有要事相商。

無奈,李延慶只好跟著親衛趕赴趙匡胤的公廨。

剛進門,看見馬知州也在,李延慶就曉得今日這事恐怕不小。

果不其然,趙匡胤的話印證了李延慶的猜測。

“竇儀被聖上任命為行在三司使,負責給養伐唐大軍,兩日之後,那新任的竇計相便要來滁州統計庫藏以及糧草,並調往壽州大營。”

“那對咱們以工代賑的政策,可有影響?”知州馬崇祚替李延慶提出了疑問。

趙匡胤面色有些陰沉:“當然有影響,錢和糧都被朝廷收走,我們靠什麼賑濟災民?靠什麼重修州衙?這以工代賑之法自然也將是無法施行。”

本想在滁州幹出一番政績,撈一個經文緯武的美名,好儘快升任節度使統管一鎮,這下卻橫道里殺出個竇儀,趙匡胤此刻有些心煩意亂。

馬崇祚提出一計:“可否偽造一份賬簿,咱們私下扣押一份庫藏?”

李延慶搖了搖頭:“難,我們人手短缺,難以在兩日之內偽造一份賬簿,而且那竇儀為官多年,很是謹慎,恐怕極難矇蔽。”

竇儀此人李延慶是很有印象的,竇氏五龍之首,宋州節度判官竇侃的大哥,為官二十多載的官場老油條,自己今年參加的明法試,考題就是這竇儀出的。

今年的明法試既難又嚴苛,透過率極低,李延慶的兩名同窗皆未能透過。

窺一斑而知全豹,可想而知,這位竇儀必然行峻言厲,極難應付。

趙匡胤一聽,心情更加糟糕,但想起了一樁事,從公案上拿起一封信遞給李延慶:“對了,李推官,隨驛馬送來的不光有朝廷的告示,還有一封給你的信。”

李延慶接過信,看到了信封左下角的方形記號,曉得是父親李重進的信,便將信收入懷中:“太尉、知州,咱們在此冥思苦想,一時半會恐怕也難以想出什麼法子來,今日時候不早,不如先各自回家休息,待到明日精力充沛再作商議。”

“也罷,都先回去吃好睡好,明日再說。”趙匡胤鐵青著臉,第一個離開公廨。

馬崇祚跟著起身,轉頭對李延慶和藹地說道:“李推官,此地就數你最為聰慧,若是你,定然能想出一個好點子。”

您也太高看我了,朝廷派竇儀這樣的人來滁州,擺明了就是要將滁州多餘的庫存悉數拿走,肯定還會有不少精於財政的能吏隨行,我這幾斤幾兩,如何能矇蔽他們呢?李延慶心中苦笑,嘴上還是回道:“下官盡力而為。”

走出臨時州衙,望著突然陰雲密佈的天空,李延慶不由感慨: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淮南的雨季應該也快要到了,屆時連天陰雨,道路泥濘,重修州衙的工程估計也極難開展......

剛返回家中,一場暴雨就猛然來襲。

李延慶享用過晚飯,衝了個熱水澡,披著寬鬆的潔白燕服,坐到書桌後,拆開了父親寄來的信件。

信中統共提了兩件事,第一件是關於壽州前線。

郭榮執意要築土壘強攻壽州,目前已造成了近三萬民夫的死傷,土壘雖然即將與壽州城牆齊平,但壽州大營已經下了一場大雨,未來恐怕陰雨連綿,土壘攻城的法子已然行不通。

李重進勸郭榮放棄強攻,只需圍困壽州,靜待城中糧儘自破,或者南唐派軍北上救援,然後周軍再圍點打援。

可郭榮並不聽勸諫,他不但不打算放棄攻城,反而還要徹底斷絕南唐援軍北上救援的路線,同時加大對壽州的攻城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