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過後,暗夜深沉。

楚蘭枝伸手試了試水,浴桶裡水溫尚暖,衛殊只著一件中衣坐靠在桶裡,他側頭抵在木桶邊上,屋裡燈光暗沉,他臉上神情潦草,看不真切。

一滴汗順著他低下的額頭墜到了浴桶裡。

汗出熱退。

楚蘭枝趴著桶沿長長地籲出一口氣,“衛殊,你欠我一條命。”

她為他操勞了一夜,累得半死不活,這人卻還在昏睡,她要留下來給他試水溫,涼了,舀兩勺熬煮的藥水進去,熱了,兌上些許井水。

“以後你成了大反派,可得緊著拿銀子還我的救命恩情。”楚蘭枝呢喃著,頭擱在了木桶邊沿,疲倦地睡了過去。

衛殊在後半夜裡醒了過來,他是被渴醒的。

眼睛被汗水迷離了視線,一陣酸澀,他的腦子混沌了半天,才看清了自己的處境:被人扔進了木桶裡藥浴,而罪魁禍首就趴在木桶邊沿睡了過去。

衛殊動了動嘴,發現嗓子幹得磨不出一句話來,看著她如此安然地趴睡在桶邊,他伸手要去搖她,手剛剛抬起便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出了一身汗,大汗淋漓後,整個身體都虛脫了。

衛殊仰頭靠在了木桶上,望著頂上的房梁緩一緩勁,從未想過,他也會淪落到這般境地裡,任由人擺佈,偏偏他還無力掙脫。

楚蘭枝被水聲吵醒,她迷濛地抬起頭,對上了衛殊毫無表情的一張臉,瞧著他的手在浴桶裡划水,她默然半晌後才出聲問他,“你醒了?”

然後不容抗拒地,她長手一伸探向了他的額頭,衛殊掀高了眼皮子,目光掃到她臉上。

饒是他的童養媳,哪怕他也有意納她為妾,如此這般的溼身以對,她還屢次觸犯他的額頭,過分逾矩了。

何況他還在守孝期內。

這女人能不能手腳安分些?

楚蘭枝自是不知他這個“古人”是作何想的,她手心下的額頭觸感溫煦,並不燙手,亦非灼人,判斷不出他熱退與否,她不確定地抬起另一隻手,摸上了自己的額頭。

衛殊被她徹底無視,這柔軟無骨的小手搭在額頭,沁涼的觸感如水絲滑地漫了上來,倏然一下就隨她的手一塊兒抽離,他不知是煩悶多一點,還是遺憾多一些。

“退燒了。”楚蘭枝再三比對了兩人的體溫,得到了令她欣慰的結果。

衛殊動著嘴皮子,楚蘭枝見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讀著他的唇語道:“要水?”

衛殊賞了她一眼,眼睛一張一合,很是認同。

楚蘭枝伸手試了試水溫,舀起一勺溫燙的藥水,倒進他的浴桶裡。

衛殊冷臉瞧著她,眉頭越蹙越緊。

楚蘭枝:“還要水?”

衛殊扯著嘴角搖了搖頭。

楚蘭枝:“水熱?”

衛殊看了房梁半天,緩和了他的暴脾氣後再次搖了搖頭。

“真費勁,不是水熱那就是水涼了,有這麼難交流嗎?”楚蘭枝舀了一瓢溫熱的藥水,又倒進了他的浴桶裡。

衛殊痛苦地閉上了眼,這藥浴發散解表的功效極烈,他渾身汗如雨下,嘴巴幹出了裂紋,極度難忍下,不得不撕破嗓子磨出沙礫的聲音,“水——”

楚蘭枝再遲鈍,看著他皸裂出血的嘴唇,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她急道:“你等著,我這就給你拿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