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也沒有其他去處了,與其一個人瞎走不如找個伴。若我猜的不錯,你得了新身份也不會一直留在潯州的吧!霓裳,你究竟是怎麼想的?“這幾天相處下來她也相信陸霓裳是個嘴硬心軟的人,只是好像身上藏著很深的秘密,總叫她拒人於千里之外。

破廟裡有稻草,想來是前幾日過夜的人留下的。陸霓裳將稻草在地上鋪好,又展開包袱,鋪了幾件衣裳下去,算是一個簡易的睡覺地了。

她讓歲歲躺下,“你睡吧,我來守夜。你別跟我計較,你懷著孩子,本來就吃不好了,要是再休息不好那孩子也養不好。”

歲歲聞言就不說了,她摸摸小腹,陸霓裳靠在一邊伸手往火堆裡又添了一根粗木。那火星子炸開來,噼裡啪啦的反而叫人覺得心安。

霓裳覺得這姑娘瞧著是非常羸弱的,像那枝頭的花,輕輕一折也就損了。可偏偏瞧著弱,但骨子裡總有一種不服輸的韌勁。

“你為什麼不捨了這孩子呢?”

歲歲一愣,旋即表情變得很溫柔,她摸摸自己的肚子,“可不許當著它的面說,它會不開心的。”她頓了頓,又道:“孩子是無辜的,我也是無辜的,若是所有的錯誤都由我們倆個才承擔,未免有失公允了。”

尋常姑娘遇上了這樣的事情,不管真相如何周圍人的唾沫首先能第一個淹死她,便就是為了家族榮耀也總歸是一碗打胎藥下去,若是姑娘面子再薄一下夜裡吊死了也是常有的事情。

歲歲搖頭,“我可不能死。我爹孃將我好好的養到這麼大,我若是死了,他們該會有多難過。而且這樁事情並非我不檢點,我也是受害者,我若是死了,在那些說閒話的人眼裡我興許還是羞愧而死的。我生前沒做過的事情,為何死後要被人加註?”

時下的人把名聲看的太過,丁點大的事情便要以死明志。歲歲不能苟同,“命是自己的,且只有一條,唯有自己心疼。同旁人有什麼瓜葛?左右吃的喝的又不是他們的,他們長了嘴自管去說,只要我沒做過,我就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

這些話霓裳還是第一次聽到,外頭那些人聽了只會說一句荒唐,可仔細品來是有道理的。

人固有一死,這沒什麼可怕的。

可以病死,老死,那是不能抵抗天命所去違背的。

但為了名聲去死,那才真是不值得。

“我娘要是知道這個道理,興許就不會死了。”霓裳嘆嘆氣,搓手來取暖,她盯著眼前的火苗幽幽道:“我家裡出了事,爹爹沒了,我娘帶著我回外祖家,受不了寄人籬下的苦楚,自己吊死了。“

火星子噼裡啪啦的炸開,霓裳扭過頭,不給她看自己眼裡那點脆弱。

“再後來我外祖家為了不被牽連就將我供了出去,我成了奴籍,轉手不知道被賣了幾次。主家總有人覬覦我,想要對我圖謀不軌,我抵死不從。我爹孃都是冤死的,我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折在那暗無天日的後宅裡。我活下來了,就要做些什麼。”

歲歲支起身子,用溫熱的掌心握住她的,“沒事的,我陪著你呢!我阿爺說了日子不會一直都這麼糟糕的,壞到了一定的境界,總會好起來的。”

潯州的情況要比她們想的還要慘烈的多。歲歲只是聽說過水災之後百姓會流離失所。但聽見的跟親眼所見的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潯州的河堤已然潰壩,內城前些日子的大水都淹到了人腰部,外圍城區的許多村莊小鎮都被大水淹沒了。

這些百姓不得不帶著一家老小艱難的朝著其他地方去,所求不過一次活命的機會罷了。

“大家都往城外去,唯有咱倆往城內去。”陸霓裳解下包袱抱在懷中,又伸手將頭髮揉的亂糟糟的,還從地上抹了泥將臉頰也抹的髒兮兮的。

她有非來不可的理由。但歲歲卻沒有,陸霓裳顧及她懷有身孕,還是勸說她:“歲歲,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放心我一個人趕路。可是現在你也看到了,潯州狀況很不好,我尚且不能自保,更不可能……“

歲歲明白她要說什麼,她及時截斷霓裳的話頭,“我自幼在鄉間長大,什麼活也都幹過,我並沒有你想的那樣脆弱。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覺得我懷有身孕不該勞累。可世上有什麼事應該,又有什麼是不應該的?我既然一路隨你到了此處,如今就萬萬沒有要打退堂鼓的理由了。“

陸霓裳有時候都奇怪,歲歲怎麼看都是一個溫柔賢惠的小娘子,可倔強起來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城門此時大開,放任這些難民往外走,因此她們兩個要進城的反而顯得很引人注目。守衛攔住她們,陸霓裳鎮定道:“我是城外下游村子的,我爹孃都在城中做小本生意,我阿爺阿奶都被大水沖走了,我定然要進城找到我爹孃的。”

“你這小娘子真是奇怪,人家都往外頭趕,你偏要進城。你怎知你爹孃不會出來尋你呢?你的照身帖呢?“

所謂照身帖就是良民都會有的一種身份證明,是一塊被打磨過的竹塊,上頭刻著持有人的姓名、畫像和當地縣衙蓋的公章,去往任何地方都需要這個照身帖,否則就會被視為流民。

她們之中只有歲歲有這個東西,但她不想叫人知道自己的來歷。陸霓裳更是拿不出的,她是奴籍,如果沒有主家給的賣身契她就是叛逃,捉住了也是要重罰的。

“我真的沒有撒謊……我住下游桃花村的,您若是不信可以儘管派人去查。我阿爹腿腳不好,同我阿孃在城中經營了一點小生意。他們定然是想來找我的,可是我爹不良於行,我娘一個弱女子,只怕是心有力而力不足啊!”陸霓裳眨眨眼,眼眶都紅了,大顆的眼淚往下落,她苦苦哀求,“官爺,求求你,放我們進去吧!除了爹孃,我們再沒別的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