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參加葬禮的人群之外,身穿黑色長裙、戴著黑紗手套與配套紗帽的身影站在墓園一角,安靜旁觀那一幕與自己無關的哀慟,無聲傾聽那些傳至耳畔的悼哭,並未上前踏入沉眠著逝者的安息之地。

熟識的人,陌生的人,黑色正裝或裙子的人們圍在一座新立起的墓碑前,默然聽著牧師的悼詞。

有人無聲落淚,有人面容苦楚,有人表情木然。

沉重的悲傷籠罩著這片浸透哀思的墓地。

良久,陸續有人開始離去,其中有棕發的年輕女孩,有氣質陰冷似屍體的正裝紳士,有白髮黑瞳的沉靜女士,也有褪去輕狂的綠眸詩人。

他的視線在半途碰撞上了一雙青碧色的眼眸,可倫納德只一眼就不再打量那名陌生少女,絲毫沒有放慢腳步地朝著墓園出口走去。

往常總是盈滿輕快笑意或是幽邃深意的碧綠眼瞳中,靜謐地燃燒著以復仇之名為柴薪的火焰。

愛麗絲無言垂眸,呼吸著令她胸口發悶的沉鬱空氣。

“我留了禮物給你……你可以認為這是賠禮。”記憶中的神父這樣對她說道。

“——這種東西能算作是禮物?”

她咬緊了下唇,任由那陣荒謬的可笑顫慄遊走全身。

讓所有與她有關的人們忘記她的存在……愛麗絲明白,這就是那個混賬神父所謂的“賠禮”。

死去的人尚能得到親朋好友的緬懷,以不會褪色的模樣活在他人的記憶之中,直到銘記著他的人們也被埋入墓中。

但是被徹底遺忘的人呢?

被徹底遺忘的人,甚至不具備緬懷他人的資格。

而這就是那名神父……自稱“亞當”、自稱“空想天使”的神父,將她放入教堂黑棺之後說的第三句話。

他的前兩句發言,更是愛麗絲無論如何也難以從回憶裡抹去的平地驚雷。

沉眠於教堂裡的記憶逐漸復甦,愛麗絲默然無言地望著遠處,兩名少女在家人陪伴下抹著淚離去,只留最後兩道孤獨而單薄的身影佇立墓前,久久未動一下。

“讓我想想,你醒來之後應該會有很多困惑和不解,該從哪說起好呢……”只存在於記憶中的神父溫柔而和煦地微笑著,立在巨大的十字架前凝望棺中之人,“不過我知道,你能聽懂俄語,那麼關於這一點或許不需要我多加說明了——

這裡就是你曾經的故鄉,曾生活過的地球,只不過當你迴歸故土,距離舊時代的覆滅已過去了太久,久到你甚至沒能認出這片本該熟知的土地,甚至就連這片土地自身也差點將你視為外來者……”

愛麗絲看見憔悴的黑色正裝男士強行打起精神,轉身對著身旁如行屍走肉般木然的女孩說著什麼。

他的髮際線似乎比她上回見到他時,變得更高了一兩寸,看上去彷彿在數天之內蒼老了好幾歲。

記憶中的神父眼神清澈,不會因她的分心觀察而停下他和獨白無異的平和敘說。

“在談論你的事情前,我還欠你一個解釋……關於‘米哈伊爾·亞當斯’的解釋。”

事到如今,解釋又有什麼意義呢?

如果米哈伊爾這個名字出自俄語詞根,那麼它自身的釋義就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像神一樣的人’,這也正是我為他起名時考慮的寓意。”神父握住了胸前的銀十字吊墜,似在吟誦禱詞般地道,“他是我,卻又不是我,他的人格屬於‘亞當’,一個擁有虔誠信仰的孩子……”

愛麗絲已經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

“從我這裡得到名字之後,他同樣得到了像普通人一樣生活的自由權力。他經歷了童年、少年、青年時期,擁有家人、朋友,有過一段不怎麼順利的情感經歷,不曾接觸超凡領域,從頭至尾都只是個平凡的、沒有特殊之處的人類。”神父眼神未變地說道。

“所以,你製作了一個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分身,讓他在人類社會中正常生活併成長了幾十年……”

她喃喃輕聲自語,視線低垂,逐漸定格於曾被蒼白骨釘貫穿的胸口。

“沒錯。這個佈置在大多數情況下派不上用場,但存在著極其少數的可能性……”記憶中的神父似乎就像已經預見了未來的她會有什麼反應,微笑道,“多虧了這段時間的相處,也因你面對普通人時不自覺的傲慢態度,你對他缺乏必要以上的戒備心,這給了我機會。”

抬頭目送完班森走向墓園外的背影,愛麗絲又輕咬了一下缺失血色的嘴唇。

“……我記住了,終有一天我會向你討回這筆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