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手拂開他的煙盒,“有事說沒事滾。”說著轉身往房中走去,腿有點麻,結果走出幾步李恆安才發現這破酒店的房裡只有一把椅子——就是顧峋坐著的那把。

李恆安轉過頭,顧峋瞭然,笑吟吟地一拍腿:“來坐,不用客氣。”

李恆安皮笑肉不笑地摸起了手邊的菸灰缸。

顧峋輕咳一聲收出笑,若無其事地一指她身後:“那麼大張床呢,坐。”

李恆安不瞎,她純粹不想往床上坐,不為別的就因為顧峋在這,當顧峋和床同時出現時她就忍不住回想起,家裡的床,酒店的床,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陰差陽錯兩個人都一起躺過了,這不是關鍵,如果坦坦蕩蕩倒真的沒什麼,關鍵是自己現在對顧峋的有些感情自己都理不清,思及此處,又是一陣煩躁,李恆安蹙眉看著他:“你是來勸我別生氣的嗎?”

“是啊。”顧峋十分坦然。

李恆安輕出口氣:“勸吧,我聽著。”

顧峋一愣,心說正常劇情不是應該直接趕人嗎?他連怎麼苦口婆心都想好了,結果敵方出乎意料地配合,於是顧峋打了個磕巴,乾巴巴道了句:“嗯......嗯,事已至此,別生氣了。”

“就這一句?”李恆安冷笑,“那你沒什麼用了,滾吧。”

“......”

怎麼這麼反覆無常??

終於,顧大爺因為李恆安不按常理出牌而掉了半拍的思緒趕了上來,他審視著她,不疾不徐道:“李憨,你是生氣一帆瞞著你知道了這些?生氣他沒有好好學習?還是因為他涉險而生氣?”

李恆安頓了頓,沉下聲音:“都有吧,主要還是因為他涉險,”她說著頓了頓,“按道理來講我沒什麼立場生氣,但就是......沒辦法。”

“生氣本來就不講道理,”顧峋不閃不避地看著她,微眯起眼,“如果是因為危險,那這就不叫生氣了,叫懊惱。”

李恆安欲言又止,她靜默了兩分鐘,末了一頷首認了:“對,是懊惱。”

“你願意承認這個,性質就不一樣了,”顧峋站起身走過去,“李憨,一帆總要涉險的,哪怕沒有這些個破事,他就是個平凡人家的孩子,也總有會長大涉險的一天。”

姜清桐出了房門,默然踱到了走廊盡頭的小晾臺上,未及抬頭,一轉身便望見了地板上拉長的影子,是林一帆。

也沒顧上思考林一帆什麼時候出來的,姜清桐只覺得他這會兒心情不好想自己待著,於是一個點頭致意轉身就要走,卻被林一帆出言叫住:“清桐。”

姜清桐站住,回過身來:“嗯?”

林一帆頓了頓,就在姜清桐以為他要說自己或恆安的時候,林一帆沒頭沒尾道了句:“聽說你是跟家裡吵了架過來的?”

姜清桐想了想那時候的場景,心說那何止是吵架啊,她略一點頭,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林一帆跟他提這回事的原因——不希望她涉險的姜萬信和不希望林一帆涉險的李恆安,從某種角度來說,兩個人竟然還有點同病相憐的意味。

於是姜清桐轉過身來,點頭道:“差不多。”

林一帆破天荒地笑了笑,他沒有看她,而是低眼望著樓下的街市行人,慢悠悠道了句:“這種事,似乎總是沒辦法避免的。”

姜清桐心中一動,忽而想起了顧峋方才問林一帆的那一句:你不生你姐的氣嗎?

——有團看不見的亂繩,順著這句話蜿蜒到了南部項島的家裡,又進了姜萬信的書房,他放下手中的晚報,於一片火燒似的晚霞中回過頭來,望著姜清桐,目似沉水。

姜清桐透過記憶審視著這個眼神,第一次在這眼神中隱約看出了點從未察覺過的意味來。

目光的焦點散了又聚,她斟酌著措辭,緩聲道:“恆安姐......當你知道恆安姐瞞著你這些事的時候,怎麼想?”

林一帆頓了頓,聲音很平靜:“一開始說沒有一點生氣是假的,但只是一點點,很快就過去了。”

“為什麼?”

“其實想想就明白了,會生氣,是因為抱有期望。在我們的期望裡,他們不能犯錯,他們會是最理解我們的人,因為這樣的期望,所以才會生氣,才會委屈。”

林一帆雙手交疊撐著晾臺的半人多高的邊沿,身體前傾,低著頭:

“但理智地想一想,沒有任何人有義務為我們的期望而活,當我們以平等客觀的身份來審視整件事時,就差不多能理解他們了,然後就是一個選擇的問題,看清楚這件事,然後選擇看著這件事,還是看著這背後的東西。”林一帆說著轉過頭,他站直了身體,抬手輕輕一點自己的心口,“我選擇看著更重要的東西。”

“所以就沒辦法繼續生氣了。”

姜清桐靜默了半晌,心下莫名泛起股說不出的滋味來,她抬手攏了攏耳後的碎髮,淡淡道:“為什麼想起來說這些?”

“需要說出來,”林一帆輕出口氣,垂目望著她:“感覺說出來,大家都會好過點。”

姜清桐微微抿唇,到最後也沒問他這個“大家”指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