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野裡的春天才叫春天啊(1)(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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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小雪的心裡頭樂開了花,春天還沒到,她就像只在花叢裡飄來飄去的花蝴蝶,每天蹦蹦跳跳的。這還用問嗎?範少山留在了白羊峪,她就可以整天看見爹了,可以聽見爹憨厚的笑聲,呵呵的像老牛沒打出來的噴嚏;她可以伏在爹的背上,在山嶺上看奇石,看大樹,看長城;她可以聽爹講北京故事,北京那些事兒好聽啊,她總是忽閃著大眼睛,聽不夠。
小雪該讀書了,去哪兒讀?白羊峪巴掌塊地方,沒學校;布穀鎮倒是有,不能住校,那“鬼難登”上上下下的,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能走嗎?每天接送,大人還能幹營生嗎?眼瞅著小雪噌噌拔節,范家人也跟著長心事兒。範老井想到了一個人,泰奶奶。靠譜嗎?泰奶奶都八十多了,老眼昏花,還能上課嗎?再說了,就算能上課,能教孩子新知識嗎?泰奶奶讀書那陣兒是啥年代啊?就算都合適,老太太願意來嗎?範少山想來想去覺著有點兒懸。爺爺範老井說:“老太太帶著個重孫女,過得不易啊!”範少山懂爺爺的心思,爺爺這輩子就放不下這個女人了。爺爺是想把泰奶奶和黑桃接過來,在跟前有個照應,也少份牽掛。這不應該嗎?範少山跟餘來鎖商量,村裡頭除了小雪,還有四五個一般大的孩子,得讓孩子們讀書啊!餘來鎖同意把泰奶奶接過來:“就讓泰奶奶當校長吧!暫且先教孩子識字,總比滿山亂跑強。聽說當年掃盲,泰奶奶在布穀鎮編過識字課本呢!”
範少山約爺爺去請泰奶奶,爺爺卻說:“俺就等你的好信兒!”爺爺臉洗得乾淨,颳了鬍子,換了件新衣裳。這當口,他正在學校轉悠。課堂都收拾好了,白牆賊白淨,黑板黑透了。範老井看著,一個勁兒誇好。他站在講桌前,清清嗓子:“啊——這個啊,娃娃們,你們可得跟著校長好好學啊!校長教哪兒,你們就學哪兒,校長指哪兒,你們就打哪兒。”去了隔壁的校長室,也是泰奶奶的房子,看房子收拾得乾淨,炕上鋪的新炕蓆,做的新被子,範老井伸手摸摸,滿意地不住點頭。範少山和餘來鎖去了黑羊峪。這裡剩下的人家越來越少了,泰奶奶家變得孤天孤地兒。走進泰奶奶家,泰奶奶正在教重孫女黑桃寫毛筆字,“山石田土、日月水火”寫得端端正正。範少山見了,一個勁兒豎大拇哥。範少山說:“泰奶奶,您和黑桃就跟俺們走吧!到了白羊峪,俺們養著您,敬著您。”餘來鎖說:“泰奶奶,從今兒起,您老就是俺們白羊峪小學校的校長了。校長,俺們是來請您老回學校的。”泰奶奶笑了:“你們不是拿俺老婆子開玩笑吧?”範少山說:“泰奶奶,俺們哪兒敢呢?俺們是真心請您老人家出山的。俺們把老學校的房子都修好了,還有您老住的地方,您去了,俺們都孝敬您。對了,黑桃也一塊去,入學當學生。”黑桃一聽,高興地蹦起來,嚷嚷著泰奶奶快收拾東西。泰奶奶眼睛裡的光亮,像熬乾的油燈漸漸暗了,火苗跳了一下,熄了,說:“老了,不敢誤人子弟呀。再說了,多少年了,我只會寫繁體字。這咋行呢?”範少山說:“泰奶奶,孩子認繁體字,也比不識字強啊!”餘來鎖說:“您老先教著,等有了合適的再說。不管咋著,這校長您得當。”泰奶奶說:“教書育人是一百年的事兒,哪敢湊合。”泰奶奶不依,兩人只得回到了白羊峪。
得知泰奶奶沒來,範老井嘆口氣,撅的撅的回鹿場了。
山野的春天也不是說來就來的,咋的也得冷幾天熱幾天,熱幾天再冷幾天,人們穿幾天棉襖再穿幾天毛衣,穿幾天毛衣再穿幾天棉襖,等到一連熱上半個月,春天就來了。春天來了,地氣上升。野草野菜先露出頭,探頭探腦看看這個山裡的世界,就像躲在幕布縫隙看戲的孩子,總想著拉開大幕看個夠。春天一旦來了,她就不管不顧了,直接躥了出來,跑上臺唱戲。就這樣,野草野菜先開場預熱,那些個柳樹就綠了,桃樹就開花了,山地裡的花兒都像施了粉黛,在臺上舞起了腰肢兒。春天的白羊峪比春天的城裡正宗,接地氣,有味道啊!
範老井說:“春天是個妖怪。”
一年之計在於春。範少山要在白羊峪站住腳,就得先從這塊春天的畫布畫起。說實在的,範少山自打拿定主意留下來就沒少折騰,一門心思想著在白羊峪的山地裡丟擲一塊“狗頭金”來。過去那些個老玉米啊,大高粱啊,土豆啊,他都不想種了,不賺錢啊!他要引進經濟作物,給鄉親們家家戶戶發一把摟錢的耙子。種啥呢?範少山和餘來鎖去了布穀鎮的農業技術推廣站,刁站長說:“要說經濟作物,還是種藥材合適。你想啊,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藥這東西,誰也離不了。白羊峪這樣的山區土質,適宜中藥材生長。”刁站長還掰著指頭算了一筆賬,他說,“就拿板藍根來說吧,一畝地能產六百斤,現在的市場價是每斤七八塊錢,就是四千七八呀!你若是種玉米,撐死也賺不了一千塊。”刁站長的話,說得範少山心裡百爪撓心,他一把抓住刁站長的手:“俺白羊峪打算種,幫俺們指導指導。”刁站長吸溜吸溜鼻子:“咱布穀鎮沒有種植藥材的傳統,站上暫且也沒有這方面的推廣技術。俺自己個也是從報紙上看的。”餘來鎖不樂意了:“老刁你這不扯淡嗎?”刁站長說:“眼下還沒有種植、銷售的門路。只要你們找得到,到時候俺們推廣站一定幫你們。”人家刁站長說得沒錯,你光種不中,還得有人收。若是沒人收,你賣給誰去?總不能家家戶戶上頓下頓熬藥
材吧!
餘來鎖在中藥材上有點門道。他知道白羊峪山上長的幾種藥材,能治常見病。但要想換成錢,那可不中,都是些野花野草的。他說要種就得種點兒名貴的,賺錢多啊!刁站長來了,看了準備種藥材的梯田,又抓一把山土,看看土質。說了一套山地土壤形成的環境特徵,範少山聽得雲裡霧裡。餘來鎖不耐煩了:“老刁,別整那沒用的,你就說種藥材嗎?”刁站長說:“你們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吧!你們成功了,俺們就向全鎮推廣。幹吧,俺幫你們申請農業
補貼。”
種藥材得先有種子,種子發芽、出苗還要拾掇,等結了果實還要有人收購,這就齊了,缺了哪一環都不中。範少山在北京賣菜盡在市場裡混了,他明白著呢。可就是隔行如隔山,種藥材這事兒誰懂啊?爺爺範老井說:“沒聽說過。咱這山上樹啊草啊,能入藥的多了,還用得著專門開園子?”範少山說:“爺爺,咱種名貴藥材,賺錢啊!”範德忠說:“你得幹你懂行的呀!種藥材,中嗎?可也是,你都沒種過地,種啥你都不懂。”範少山說:“爹,不懂就學嘛!種藥材也不是非得三頭六臂才中啊?”李國芳說:“兒子,這年頭騙子多,可別讓人給騙嘍。”範少山說:“這都不叫事兒!”他知道,這年頭的騙子比夏天山溝裡的蚊子還多,自己早已百毒不侵了。“俺不把他們騙了就不賴了。”
先得找門路啊!兩眼一抹黑咋成?範少山想到了二槐。二槐也是白羊峪人,姓餘,是餘來鎖的親叔伯兄弟。如今也在北京呢!幹啥?穿一身制服,腦袋上頂著大蓋帽兒,警察?稅官?吃官飯的?都不是,就是個保安。二槐是個練家子,當年村頭扔著個石鎖,傳說是古時候哪個將領留下來的,將領每天帶頭操練,舉起這百八十斤重的石鎖輕飄飄的,胳膊上的腱子肉刀砍不動。二槐看見石鎖著了迷,也練,石鎖沉,開始就兩手搬,漸漸地就兩手舉,後來就改一條胳膊了,從左胳膊到右胳膊,也能舉個三四下。二槐身體壯實,也能有飯吃。這不,人家醫院專招壯漢,能對付“醫鬧”啊!二槐一到北京就找到了份稱心的活兒。有一回來倆“醫鬧”,二槐一不罵二不打,兩條胳膊一邊夾一個,送出了院外,還沒忘給人家鞠了一躬,說了一番道理,倆“醫鬧”就這樣鬧不下去了。當然,現實中可沒這樣好糊弄。這是二槐自導自演的,他請了倆民工,後來給了人家出場費。不過,這一場景把副院長給鎮住了。副院長看見一粗壯的保安兩臂夾著“醫鬧”走出醫院,像老鷹夾小雞一樣,不,沒有那樣的殺氣騰騰,就像一個大人夾著兩個淘氣的孩子。保安不失溫柔,不僅鞠躬致歉,說起話來還春風化雨,有勇有謀啊!二槐的形象在副院長那裡眨眼的工夫就高大了。副院長是主抓醫院保衛的,覺得二槐是個稀缺型人才。那些個學歷高的不頂用,關鍵時刻站不出來呀!沒幾天,二槐就當上了保安部的副隊長。二槐說:“這年頭,越是當官的越好糊弄,認假不認真啊。”範少山問:“你就不怕讓人家知道啦?”二槐說:“在醫院,都知道俺是個憨厚人。說是我做的假,鬼都不信。你要想在北京城站住腳跟兒,光靠蠻力不中,還得用巧勁兒。不管啥年頭,胳膊粗力氣大都有用,但光這還不夠,得有搭配,啥?腦子。沒腦子,你能挖山也幹不過挖掘機。”二槐不是虛漂兒的,人家知道自己個的身心往哪兒投奔。與二槐比起來,範少山顯得自己個矮了半截。他說:“俺這些年小有收成,半個菜市場是俺的,不算個事兒,不就有倆糟錢嘛!”二槐說:“吹牛逼,遭雷劈。人啊,就是再聰明也不能外露,你得裝傻。你裝傻,人家都信你。這年頭啥最貴?信任。”二槐不會吹牛,只會裝傻充愣。副院長是握手術刀的,不知咋的,讓他抓了後勤。二槐很快和副院長成了拍肩膀的,有事兒沒事兒常去副院長的辦公室,沏茶倒水擦桌子。副院長的辦公室有清潔工打掃,本用不著他,可他每回去副院長都眉開眼笑。見辦公室沒別人,二槐就脫了上衣躺在沙發上,讓副院長“動刀”。有日子沒動手術了,副院長手癢癢,就在二槐身上比比劃劃。嘴裡還念念叨叨:“今天我要做的這臺手術是膽囊切除。”副院長的指甲在二槐的肚皮上劃了一下,二槐激靈一下,好像手術刀真的在上面開了口子。副院長在二槐的肚皮上時而劃來劃去,時而指指戳戳。過半個時辰,“手術”完成了,二槐坐了起來,二槐看到副院長額頭上沁著一層密密麻麻的汗珠。副院長說:“手術很成功,安心靜養吧!一週後出院!”每次“手術”後,副院長總是緊緊握握二槐的手,說:“在你身上,我才找到了做醫生的感覺啊!”副院長給二槐做了多少回“手術”?二槐記不清了,數數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捱過刀子了。二槐挺滿足,他想,副院長這樣器重自己,自己就是“死”在手術檯上也心甘情願。
範少山要去見二槐。這事兒因為牽扯到全村每家每戶,他不能單槍匹馬地去,得帶著餘來鎖,有了餘來鎖,他就有了“主心骨”了。找二槐也不是那麼好找的,找了好幾家醫院。都天黑了,還沒找到。為了省錢,他們找了家最便宜的地下室小旅館住下。這讓範少山想起了《創業史》中買稻種的梁生寶。他敬重梁生寶,那是他心目中的英雄。當他決定離開北京,回到白羊峪時,《創業史》更是成了他的口袋書,時常揣在懷裡,特別是梁生寶買稻種的章節,已經被他翻爛了。梁生寶艱苦奮鬥的精神,始終鼓舞著他。這時候,夜深了,隔著一層薄板,外間的呼嚕聲響成一片。範少山睡不著了,他從包裡拿出《創業史》,讀起來:“現在離家幾百裡的生寶,心裡明白:他帶來了多少錢,要買多少稻種,還要運費和他自己來回的車票。他怎能貪圖睡得舒服,多花一角錢呢?……‘不!我哪怕就在房簷底下蹲一夜哩,也要節省下這兩角錢!’生寶站在蓆棚底下對自己說,嗅慣了湯河上親切的燒稻草根的炊煙,很不習慣這車站小街上嗆人的煤氣味。做出這個決定,生寶心裡一高興,連煤氣味也就不是那麼使他發嘔了。度過了討飯的童年生活,在財東馬房裡睡覺的少年,青年時代又在秦嶺荒山裡混日子,他不知道世界上有什麼可以叫做‘困難’!他覺得:照黨的指示給群眾辦事,‘受苦’就是享樂。只有那些時刻盼望領賞的人,才念念不忘自己為群眾吃過苦。而當他想起上火車的時候,看見有人在票房的腳地睡覺的印象,他更高興了——他這一夜要享福了,不需要在房簷底下蹲下。嘻嘻……”兩人找了幾家,最終找到了二槐,提到種藥材的事兒,二槐說:“你們就算找對人了。”餘來鎖問:“醫院裡種藥材呀?”二槐說:“醫院裡不種藥材,可用藥材呀!中藥房裡抽屜連著抽屜,你數得過來嗎?藥材海了。”二槐自打成了副院長眼裡的紅人兒,人人都對他高看一眼。立馬帶兩人去了中藥房。中藥房的主任也是熱心腸,介紹了一個種藥材提供商。主任說:“這個孫前原先給醫院供過貨,聽說現在大發了,從美國引進一批西洋人參,正發展客戶呢!”一聽這話,範少山和餘來鎖興奮地直蹦高。主任翻了半天名片,給了範少山:“你們聯絡吧,我就不橫插一槓子了,免得有人懷疑我拿了回扣。”二槐也懂:“那也沒俺啥事了。”孫前穿著睡衣,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頭髮卻是油光水滑,亮晶晶的。坐下來就開啟一個厚厚的資料夾,裡面是啥?照片。全是孫前跟當官的、有錢的還有明星們的合影。孫前不說話,就看著他倆翻相簿,不用解說,照片下都有文字說明。範少山說:“孫總,這裡都是人,藥材呢?”孫前開口了:“要做生意,先得了解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買方對賣方不瞭解行嗎?萬一對方是個騙子怎麼辦?你們可得擦亮眼睛啊!”餘來鎖說:“老闆,俺們信你。你要是騙子,這麼多名人能跟你合影嗎?”孫前說:“那倒不一定。這年頭,拉大旗作虎皮的多了,指不定哪步都邁坑裡頭。這些年我的奮鬥史,就是被騙子騙來騙去的血淚史啊!直到我去了一趟美國——”孫前兩眼放光,拿出一張彩色廣告紙,上面的紅色大字像電閃般劈進了範少山的眼裡,他禁不住喊出了聲:“美國西洋參一號!”孫前的聲音像在砸石頭:“對!美國西洋參一號!”
孫前拿出了工商經營許可證、種子證書,還告訴範少山和餘來鎖,美國西洋參一號是他和專家從美國考察引進的新品種,是高階的***,最適合中國北方地區生長。這些都在廣告上寫著呢,範少山不想多花心思。最想知道種子多少錢一斤,一畝地能賺多少錢。孫前不急,他說種子金貴,少了不賣,他只供代理商。餘來鎖問他咋代理,孫前說:“五千斤種子起,起碼種它五百畝吧。”範少山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斤多少錢啊?”孫前拿出了計算器,按得嗶嗶響,嘴裡唸叨著:“每斤種子八十塊,每畝用種四十斤就是三千二百塊,加上化肥、人工每畝成本不超過五千塊……”餘來鎖有點急:“等等,孫總,一畝地光成本五千塊,這是種金子?”孫前微微一笑,提高了嗓門兒:“一畝地產多少西洋參呢?穩保三百斤!曬乾之後呢,就算二十斤吧!一斤西洋參多少錢呢?三千八百八十塊!多少錢?”餘來鎖腦子快:“七萬七千六百塊?”孫前又拿出一個厚一點的資料:“上面都有。你們可以看一下,不是代理商,我們不送。”餘來鎖被數字嚇住了,兩眼不時地看範少山,範少山心裡頭只冒泡,都是一個一個問號。他說:“孫總,這麼大的利潤?那不比販毒還快啊?”孫前說:“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經銷商說話哪個不是雲山霧罩?理想總是很豐滿,現實呢,很骨感啊!事實上,我們收購的時候人參還要分等級,一等品才是三千八百八十八塊,其他的價格低一些。每畝平均也就三四萬塊。我這話實誠吧?”範少山聽孫前的話說得實在,可不就這樣嗎?孫前說:“對於客戶,我們是保姆式服務,包技術,包收購。只要你們有五千斤的購買量,我們馬上籤合同。”孫前去了衛生間,洗澡去了。像是有意留了空當兒,讓範少山和餘來鎖商量商量。餘來鎖說:“俺看中,一畝地起碼能賺兩萬塊。咱不懂技術,人家全包了,還包銷路,好事啊!”範少山說:“五千斤種子,咱買得起嗎?咱砸鍋賣鐵才帶來多少錢啊?”說話間,孫前洗漱出來了,換上了西裝革履。孫前問:“兩位商量得怎麼樣了?”範少山說:“這專案不賴。說實話,俺們是個窮山村,祖祖輩輩種玉米紅薯和土豆,只能填飽肚子,當不了錢花,俺們就想著靠藥材打個翻身仗。可俺們當不了代理商啊,沒那麼多錢!”孫前問:“你帶了多少錢?”
臨來前,餘來鎖主持開了村民會,動員村民入股,種藥材。聽說有錢賺,村民們五百、一千、兩千的都交給了餘來鎖。餘來鎖在白羊峪人緣好,鄉親們都信他。加上村上的扶貧救濟款項,也就兩萬塊錢,這些錢都帶在餘來鎖身上呢!這能買多少種子啊?這可不是種兩畦韭菜呀!範少山隨身帶了銀行卡,卡里還有一萬多點兒,兩人加在一起也就三萬塊。“開玩笑。這怎麼行?我可不是小賣部賣棒棒糖的。這樣吧,等你們籌集到了錢,再聯絡我。對了,明天我去西安,你們到那裡去找我。”餘來鎖急出了哭腔:“鄉親們不容易啊,就想著透過藥材過上好日子,他們正苦巴苦業盼著呢!”孫前擺擺手,忽然落下兩行淚:“不瞞你們說,我也是從山溝裡出來的,對大山有感情啊!這樣吧,我就破破例,賣給你們五萬塊錢的種子,不能再少了。你們現在就籌錢,馬上籤合同。”範少山和餘來鎖一聽,就像黑暗裡看到了光亮。範少山馬上給杏兒打電話,讓她立馬往自己銀行卡里打兩萬塊錢,急等買藥材種子。杏兒知道範少山打算種藥材的事兒,前幾天還透過電話。這會兒,杏兒急急忙忙離開菜攤兒,朝著附近的銀行去了。
帶著一蛇皮袋美國西洋參一號種子,帶著一檔案袋種植資料合同書,範少山和餘來鎖回家了。兩人像接回了新娘子,一路上範少山抿著嘴樂,餘來鎖即興朗誦詩:
它來自西方
名字叫西洋參一號
它將紮根在白羊峪的山岡
就在這個春天,一箇中國的小山村
有了美國親戚
洋親戚
俺把你捧在手心
待你像親人
……
到了白羊峪,餘來鎖把西洋參種子扛回了家,放在地上怕凍了,擱在炕上怕熱了,就在屋子裡搭了個架子,懸空放在上面。餘來鎖夜裡睡不著,就摸一把種子一粒一粒數,從左手數到右手,又從右手數到左手,邊數邊嘿嘿笑,就像數金豆子。範少山也睡不著,半夜爬起來和爺爺說西洋參的事兒。範少山說:“爺爺,等西洋參長成了,就給您老燉一碗,看著您老悠悠然然喝下去,老病沒了,身板壯了,返老還童了。”爺爺呵呵笑:“還返老還童呢!那俺不成妖怪啦?”範老井支援孫子種藥材,拿出了兩千塊的體己錢,交給了餘來鎖。老爺子是頭一個拿的錢。範老井明白,說是村民組長餘來鎖組織種藥材的事兒,可說白了還是孫子範少山頂著呢。你孫子幹大事兒,你都不幫錢場兒,誰還信這件事兒啊!老爺子帶了頭,有十來戶都拿出了壓箱底兒的錢。老爺子不指望能分多少紅,就指望孫子能在白羊峪搞出點兒名堂來。範老井沒聽說過啥子西洋參,就知道金貴,他說:“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頭一把火必得燒旺。你雖不是啥子官兒,可鄉親們都看著你呢!可得好生拾掇,賺了錢,讓鄉親們稀罕稀罕。”
這一說,範少山更睡不著了。聽見爺爺的呼嚕聲,就起身穿衣服。他悄悄走出門,眼前一團漆黑。他看看滿天星斗,再看看四周,世界就有了灰色的輪廓。他要去找餘來鎖,再看一眼西洋參種子,和餘來鎖商量商量何時開犁下種。春天到了,總得選個紅彤彤的日子。想著想著,範少山的步子就加快了,快到了村口,路過老德安家,範少山跑起來。嚇的。範少山膽小,想起老德安吊死的那一幕,範少山的頭髮根根豎成了鋼絲刷。範少山一口氣跑到餘來鎖家門口,啪啪拍門。等在屋子裡平了喘息,範少山說:“人註定是怕黑的。俺白天從老德安家門口過,從沒膽突兒過。”餘來鎖說:“咋不說你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