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城裡討生活容易嗎?(3)(第1/3頁)
章節報錯
七
範少山覺著自己個在北京就像一滴油花,漂在水面,看似光亮,卻總也溶不進水裡。而一滴油花能做什麼?反而將水弄髒了。範少山是個啥人?城裡人認為他是鄉下人,鄉下人認為他是城裡人。他就像畫好油彩扮上妝的演員,一登臺,卻被觀眾轟了下來。
範少山坐火車回了老家,到了縣城又倒汽車,下了汽車又爬山,這一趟折騰,身子像散了架。他把汽車留給了杏兒,北京賣菜,沒個車行嗎?
他沒跟家人通訊兒,反正回來了,暫且也不走了。他還生怕通了信兒,家裡人不讓他回來,倒不如先斬後奏的好。
他知道自己個幾斤幾兩,像雷小軍那樣風風光光他做不到啊!他覺著自己個是來還債的。爺爺、爹孃、鄉親們過苦日子,他心裡頭也不得安生。他總怕有一天他正在賣菜,有人捎信兒給他:爺爺快不行了。等他趕回家時,也沒能看到爺爺最後一眼。
走進家門之前,範少山去看了老德安的墳頭。大地回春了,鬆軟的泥土像剛剛出爐的麵包,鬆軟又芳香。他捧起一抔,撒在老德安的墳頭。又起身望望不遠處的白羊峪,他心意已決:留下來!和鄉親們一塊奔白羊峪的好日子。
范家人對範少山的到來有點意外。出啥事兒啦?該不是和杏兒鬧矛盾了吧?還是生意賠本兒啦?“都不是。”範少山把話兒挑
明瞭。
“你算老幾呀你?!”
吃著飯,剛說了自己個的想法,範德忠就把碗往桌上一蹾。母親李國芳說:“讓孩子把話說完嘛!”“說啥說呀?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人家費大貴是村書記,都撇下白羊峪進城了。要不是惦記著白寡婦,餘來鎖也早走了!你還想留下?這窮山惡水,神仙也救不了,你還能搞出啥名堂來?”範少山說:“爹,咱也不能就這樣沒指望地活著呀?德安叔不就是個例子嗎?”範德忠說:“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還能咋樣?”
兒子在北京做生意,一直是範德忠臉上有光的事兒。范家人自打少山離婚後,有些日子,范家不是下雨,就是陰天。少山在北京做上了生意,范家才有了撥雲見日的光景,在人前可以仰著臉走路了。說實在的,範德忠也沒指望兒子掙啥大錢,搬進城裡,一家人跟著穿金戴銀,山裡人沒福消受。人活著,不就圖個名聲嗎?
範老井說:“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想法。俺都土埋到脖頸的人了,就聽孫子的。留下來也好,萬一俺哪天不中了,還能見上孫子一面呢!”
李國芳不說話。她自然支援兒子留下來,可又怕老公生氣。這一家人,老的老,殘廢的殘廢,是得有個人支撐著呀!
小雪樂了,她聽不懂大人們爭來爭去,覺著爸爸能守在身邊,每天的日子都像蠟筆畫。
夜裡,範少山和爺爺躺在一條炕上,都睡不著,索性坐起來,披著棉被嘮嗑。爺爺又吧唧起了老菸袋,說:“少山,我琢磨了半晌,你真的想留下來?”
範少山轉過身:“爺爺,您常說一句話,開弓沒有回頭箭。您老不是挺支援我嗎?”
爺爺說:“爺爺老了,考慮問題多了。孫子成了北京城裡人了,咱老范家光宗耀祖啊!我和你爹腰桿子也挺得硬了。”
範少山說:“爺爺,俺哪是北京人啊?沒北京戶口,卻吸著北京霧霾,有間房子還是二手的。再說了,你孫子堂堂正正做人,您老有啥在人前矮半截的?我留下來了,和大夥一塊奔好日子,有啥
不好?”
範老井笑了:“道理是這道理呀!你爹那一關我就幫不了你了。你自己個想辦法。”
範少山想:反正俺就留下來,爹你還能趕我走?
咋就不能呢?第二天早上,範少山走到銀杏樹下,範德忠就在村口迎著他,手上拖著那個拉桿箱,那是範少山的幾件衣服。
範德忠說:“小子,回去吧!你爹不會讓你走窟窿橋。”
爺爺範老井在少山身後。少山想求助爺爺,爺爺卻裝作沒看見,頭也不回地進了村。
範少山問:“爹,俺娘知道不?”
範德忠說:“她知道不知道,你都得走。”
範少山說:“爹,俺怎麼也得見俺娘一面吧?”
範德忠把包裹一遞,說:“走吧,天不錯,早趕路。”
範少山接過包裹,說:“爹,你就這麼不想俺留下來?”
範德忠說:“哪個當爹的不願兒子有個好前程?啥都不說了,走!”
範少山接過拉桿箱,說:“俺走了。爹和娘多保重。”
範少山仰頭看看銀杏樹,鞠了個躬,從它的身邊走了過去。範少山的眼睛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