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城裡討生活容易嗎?(3)(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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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來得太突然了。範少山知道爹的脾氣,他不可能拗得過爹。他本不想和爹當面鑼對面鼓,能混過去,等村裡有點起色,老爹也就默許了。範少山沒想到爹這麼執拗,二話不說,就讓他走人。範德忠是個倔柄頭,在白羊峪是出了名的。
記得範少山小時候爹和娘慪氣,爹不吃飯,娘把盛滿米飯的碗遞到他手裡都不吃,爹餓了三天,後來就暈了過去。
範少山走了,他沒有回頭。他沒想著爹會叫住他,咋可能呢?他走出老遠,回過頭,看見村口空蕩蕩的,爹已經走了,範少山委屈的淚水呼啦啦往外淌。範少山心裡說:“還能咋樣?也只能這
樣了。”
說實在的,範德忠進了村子沒走多遠,又折了回來。他琢磨著兒子不會走遠,他若是往回返了,他也就不說啥了,留下就留下,等天暖和了再走也不遲。還有讓他最不踏實的,就是咋跟老婆交代。兒子讓他趕走了,連孃的面都沒照,連句熱乎話也沒說,老婆李國芳能饒過他?她不能用手打你,用腳也能把你摞翻哩。
一陣春風吹過,大地冒起了白騰騰的地氣,範少山消失了。範德忠嘟噥著罵了兒子幾句,回村了,沒敢回家,去田新倉家串
門了。
再說這范家。爺爺範老井看到兒子要逼孫子走,裝作沒看見,他是沒辦法。他想孫子能留在身邊,多個知冷知熱的人還不好嗎?可范家就指著少山光宗耀祖呢!你範老井土埋到脖頸的人了,能斷了孫子的前程?回到家,範老井一個勁地吧嗒菸袋嘴兒,抽了一袋又一袋。兒媳李國芳問他少山咋沒回來,範老井說:“國芳啊!你知道,少山打算留在白羊峪,這裡窮山惡水,沒年輕人的天地,他是要奔前程的人。”
李國芳說:“他走啦?這個沒良心的,咋就不吱一聲呢?”
範老井說:“走就走了,吱一聲不也得走嗎?”
李國芳忽然想到了什麼,說:“爹,不對呀!是不是德忠趕走的?他爹半晌沒照面,一準是怕見我,躲出去了。這死鬼,看回來我不收拾他!”
李國芳抹起了眼淚:“少山……我兒子……”
範老井煙抽得更兇了。
小雪在邊上聽得明白,不說話,只是流眼淚。
範德忠躲了出去,在田新倉家一待就是半天。春耕還沒開犁,正沒啥事兒,田新倉召集一幫人玩牌。大夥沒啥錢,說是賭場,更不如說是玩遊戲。範德忠兜裡頭裝著五塊錢,輸幹了,就在人家後邊看熱鬧。範德忠不敢回家,怕老婆鬧。晌午飯也是在田新倉家吃的。光棍兒田新倉沒啥好吃食,散白酒有一大塑膠桶。兩人就喝起來。喝著喝著,範德忠就說了逼走兒子範少山的事兒。田新倉竟然哭了,他說:“少山跟我說過,要我勤快點兒,別做懶漢。你看我這屋子收拾得是不是乾淨多了?他來了,我就有指望了。德忠叔,你這事兒辦得不地道。”
範德忠沒想到兒子範少山竟然把田新倉的心給暖了,不易呀。一塊石頭能焐熱嗎?範少山就焐熱了。他心裡頭挺佩服兒子的,畢竟是能在京城闖天下的人啊!越是這樣想,他就覺著自己個“逼”走兒子這招棋高明,能唱大戲的人,就得有大戲臺,不是白羊峪石頭蛋蛋壘的臺子,是北京描金畫銀的大戲臺啊!
想到這兒,範德忠說:“咱有咱的活法。北京也不是一貓腰就撿塊金子,都難都難。”
再說範少山。走到半路,範少山越琢磨心裡頭越不是滋味。這一腔熱血,咋被爹潑了一盆冷水就澆回來了?範少山,你不是說“這都不是事兒”嗎?你咋啦?
範少山知道,自己個長這麼大,最怕爹。從小到大,因為淘氣,因為考試分數低,因為沒考上大學,因為做生意賠本,因為離婚……一個字:打!通通地打!根據情節輕重,時而大打,時而小打,時而真打,時而假打。一旦惹範德忠生了氣,他除了對兒子動拳頭,抄棍子,也想不出啥法子來。如今老了,打不動了,還能動腦子,設計把兒子逼走,還有呢?吹鬍子瞪眼。
話說回來,範少山就是要留在白羊峪幹事業的,也不能說走就走不是?他心裡頭有小九九,先在村外轉個圈兒,再到爺爺的鹿場落腳。雖說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可也算吹喇叭的跌倒——緩口氣兒。
他躲在一棵樹後,坐在拉桿箱上歇一會兒。他瞅著爹在村頭朝這邊瞄,他有意躲好,讓爹看不見。爹看那幹啥?看俺是不是真走了?
就在範少山想往鹿場去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人,這個人可來得忒是時候,他好像就是來幫範少山解圍的。誰?白羊峪身兼多職、大名鼎鼎的餘來鎖。餘來鎖下山去了鎮上開會,啥會?搬遷會。餘來鎖對徐勝利書記說:“俺都挨家挨戶走訪調查了,沒一戶願意搬的。熱土難離啊!再說了,安置房蓋得四不著天,也沒人願意住。反正,俺們白羊峪也就這樣了,保持現狀吧。”徐書記說:“怎麼保持現狀?就這麼窮下去?吃救濟?”餘來鎖說:“白羊峪人少,可山地呀不是沒指望。那裡還有好多棵果樹呢!現在都荒了,得開發開發。”徐書記說:“白羊峪不能這麼不死不活的,一點兒生機都沒有。如果你能幹出一片生機來,我就給你留著,否則,今年不搬,明年也得搬,早早晚晚得搬!”
回來的路上,餘來鎖心裡亂得像螞蟻搬家。他想自己個搬下山算了,不管“白腿兒”了,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孃們兒,有啥可愛的?而且還是個不好追的老孃們兒,還有情敵田新倉呢。人家年輕啊,誰不喜歡小鮮肉啊?餘來鎖想,離開了白羊峪,自己個下了山,在鎮上開個診所,寫寫詩,說不定還能找一個文藝女青年呢!俺離開了,也就沒人熬製伏龍肝了,也就沒人上山採藥了,也就沒有村醫了。這會出啥事兒?事兒大了!白羊峪生病沒人會看,就得小病挺著,大病挨著,重病躺著。總不能等死吧?這下鄉親們就下山了。對了,這就一了百了了。就這麼幹!
還是我餘來鎖聰明啊!餘來鎖想著,邊上山邊朗誦詩:
你的白腿兒,俺在夢裡枕過
你的小臉兒,俺在夢裡摸過
你的小手兒,俺在夢裡攥緊
你的腰肢兒,俺在夢裡摟過
啊!那個俊俏的寡婦
俺夢裡醒裡都是你
人間最苦是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