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改變認知(第2/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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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祝守一在看西遊這些年,被各路讀者問過無數回。
老規矩,先說“是不是”,再說“為什麼”。
孫悟空取經路上的表現,確實與大鬧天宮存在落差、確實動不動就要搬救兵、確實沒幾回是靠自己的能力救出師父的。
但是,絕沒到“誰都打不過”的程度。
拿出原著仔細統計一遍,西天路上,無數場戰鬥裡,沒有任何妖怪,能以絕對武力勝過孫悟空——注意,“絕對武力”。
鬥黃袍怪、鬥金銀角大王、鬥紅孩兒、鬥兕大王、鬥如意真仙、鬥蠍子精、鬥多目怪、鬥比丘國鹿精、鬥青獅白象、鬥黃獅精、鬥三犀牛、鬥玉兔精,書中基本都有較為明確的悟空佔據上風的描寫字眼。
哪怕上天搬救兵,許多時候也是由於敵人被打敗、躲進洞中不肯出來、這才讓悟空奈何不得——尤其是水裡的那些,小白龍、通天河靈感大王,均是如此。
妖怪若能讓孫悟空陷入困境,靠的幾乎都是奇怪的法寶或妖術——紅孩兒一噴火,黃風怪一用風,鐵扇公主的扇子啊,黃眉老佛的金鈸和人種袋啊——碰到這種,孫悟空往往開始吃虧。
而且你發現沒有,基本都是孫悟空佔上風了、妖怪覺得打不過了,這才用出法寶和妖術:
多目怪與悟空戰了五六十合,“漸覺手軟”,這才“一時間鬆了筋節,便解開衣帶,忽辣的響一聲,脫了皂袍,那兩脅下有一千隻眼,眼中迸放金光,十分利害”。
金兜洞兕大王率一眾小妖圍毆悟空,大聖把金箍棒丟在空中變出千條萬條,嚇得群妖“一個個魄散魂飛,抱頭縮頸,盡往洞中逃命”,兕大王這才祭出金剛琢,收走了悟空的兵器。
蠍子精以倒馬毒樁(蠍尾刺)蜇傷猴頭,也是由於“見我破了他的叉勢”。
換句話說,如果不拿著法寶和妖術“開修改器”的話,單單撒開了架勢、公平競賽、只比功夫,誰都贏不了孫悟空。
孫悟空單挑從無敗績,就這一條,還不夠厲害嗎?
然後,我們又要搬出那個永恆的理由了——《西遊記》經過漫長的歷史演變、是一部“世代累積”的。
大鬧天宮、西天取經,它們本身就是兩個故事系統。
在民間以各自神話、傳說、戲劇、說唱藝術流傳的時候,大鬧天宮的主角,和保護玄奘法師西天取經的主角,壓根就不是同一個人,他們的能力值當然不會完全等同。
只不過,大鬧天宮故事的主角經常被描述成一個猴王,保護玄奘西行的主角,經常被描述成一個猴行者,當這倆一起被整合到《西遊記》裡,猴王和猴行者才合併同類項了。
雖然合併同類項了,他們當初不是一個人(一個猴)的後遺症還在,漏洞瑕疵還在,突出表現為,戰鬥力的不一致。
特別有意思的是:我們古代四大名著,除了《紅樓夢》,都是“世代累積”出來的,於是它們的主角,除了賈寶玉外,也都有各自的歷史原型。
但這幾個人物在故事逐漸演化的過程裡,好像無一例外地,經歷了能力上的矮化:
劉備從《三國志》裡桀驁不馴、特別能打的梟雄,變成了《三國演義》裡那個永遠在哭的老淚包——怒鞭督郵的事蹟挪給了張飛,殺車胄的事蹟挪給了關羽,火燒博望坡的事蹟挪給了諸葛亮。
宋江從《大宋宣和遺事》裡“勇悍狂俠”、“橫行河朔”的強盜頭子,變成了“面黑身矮、武藝低微”、天天唸叨著要招安的小官員:《大宋宣和遺事》裡他曾幹過“殺人題詩於牆”這麼恐怖高調的事情,這事兒在元雜劇裡被挪給了李逵(《黑旋風雙獻頭》),到了裡,又挪給了武松血濺鴛鴦樓。
而與能力上的弱化相伴生的,是道德上的拔高化,好像在古代人的觀念裡,這倆,註定是此消彼長的——太能打的人,多半還不夠善良、人格還不夠偉大吧。
沒錯,祝守一一直認為,孫悟空在取經路上顯得武力下降的最重要、最核心、也最容易被忽略的原因,恰恰在於這裡:
隨著他越來越接近西天,越來越領悟到佛法的真諦,越來越從當初那個充滿破壞慾的妖猴,走向慈悲濟世的鬥戰勝佛,他的殺心在下降,求勝心在下降,對打鬥這件事本身的迷戀,也在下降。
說白了,就算誰也打不贏,那又怎樣。打贏真的那麼重要嗎?
當初天下無敵的齊天大聖,只是像個頑童一樣,在惡作劇、在摧毀和攪亂他看到的一切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