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認自己不是聖人,只是一個君主,對於朱祁鈺而言,並不是難事。

胡濙滿是笑意,陛下始終是一個實事求是的人,並不是那些空談之輩,坐而論道,這對大明是幸事。

他繼續說道:“陛下,管子曰:心之在體,君之位也。九竅之有職,官之分也。”

胡濙繼續展開自己講解禮法,陛下不是很喜歡儒家經典,這沒關係,禮法不是不便之物。

他可以多引用一些管子、墨子、諸子百家的觀點。

他的意思是皇帝就像人的心臟一樣,朝臣就像人九竅一樣,各司其職。

朱祁鈺點頭說道:“然也。”

“所以臣子輔佐陛下,勸諫陛下,制定政令,都是應有之意。”胡濙停頓了一下,目光有點閃爍,最終還是開口說道:“陛下,考中的舉人京師,或者天下文道,分為兩種。”

“一種是愛做夢的,他們善於編造各式各樣的夢,謂曰大同,比如丘濬就做夢,但是他根本無法踐行他那些主張。”

“一種是腳踏實地去踐行這個夢的人。”

“比如徐有貞在河套治水安民;比如李賢在南衙處理風力之事;比如李賓言在松江市舶司負責長江流域通衢九省天下物料之事。”

考中了文進士之後,會入翰林院,但很多進士進了翰林院,就開始做夢,或者也可以叫他們思想家。

他們在思考大明何去何從,會做一輩子的文章,朝廷選他們出來,就是讓他們思考的,讓他們做夢的。

丘濬的思考是超越時代的,和朱祁鈺的政令一模一樣,但是他們這些人,並沒有能力去實現那些理想。

朱祁鈺點頭,胡濙這番話是對的。

馬鼻祖也曾指出,在統治階級內部有兩種人,一種是實踐家,一種是思想家。

思想家的任務是為社會和本階級編造幻想。

編造的幻想有各式各樣,其中最高形式大約要屬於理想國的理論了。

這種理想國,並不是出於好奇,或者別出心裁,而是殘忍的、血腥的、無序的現實矛盾所結出的果實。

中原王朝的每一次的大思辨,幾乎都伴隨著大痛苦。

比如春秋無義戰,禮崩樂壞的春秋戰國時代,無論對百姓、士大夫、軍卒都是大痛苦的時代。

比如公孫羊的大一統理論,在秦法的基礎上推陳出新,就是基於漢初七國之亂,應運而生。

每一次的大思辨,都在一點點的推動著歷史程序。

理想國在中原王朝的敘事結構中,稱之為:大同世界。

胡濙的思緒似乎飄飛回到了百家爭鳴的時代,那個時代的幻想家們,幻想出了一個個的理想國的大同世界,五光十色,別開境天。

雖然各不相同,但是最後都是殊途同歸。

結束亂世,天下治平。

他笑著說道:“先儒構建的大同世界為:祖述堯舜,憲章文武。”

“在這個世界裡,既有君臣貴賤之分,又有上下和睦相處。君愛民,民尊君,施仁政,薄稅斂,行教化,輕刑罰,救孤貧,老安少懷,所以仁義高於利。”

朱祁鈺不住的點頭,這是先儒,不是腐儒,先儒講的大同世界,腐儒們站著喝酒長衫。

這條路走著走著,就走歪了,具體而言,嘴上都是主義,心裡都是生意。

胡濙繼續說道:“道家構建的大同世界是天放,無何有之鄉,遂有至德之世。無為而治,天下泰安。”

“法家的大同世界是一斷於法。”

“法雖然只能由君主制定,不過法一經制定,公之於眾,不僅所有吏民要遵從,就是制定法的君主也要遵守。是所謂: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墨家的大同世界是人與人兼相愛,交相利,並以此為基礎,一切尚同於天子。”

“在墨子的世界裡,你愛我,我愛你,親人之親如己之親,愛人之財如己之財,所有人生活在一片愛聲之中。”

胡濙講明白了諸子百家構建的理想國,大同世界的瑰麗。

法家更像是社會契約論的世界,墨家更像是一個博愛的世界,道家更像是自然而然的世界,儒家則是王道樂土的世界。

管學則是各方面都沾了一點,不屬於各方,更像是雜家,講仁義高於利,又講仁義基於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