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何處可為別(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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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鐘前,俞大維與徐永昌對飲著德國啤酒,話題漸入沉重。俞大維知道,這次代表團除了確定今後中央向西北的裝備採購外,更重要的是要全面協調未來對日戰爭中的中央與西北的關係。張楊兵變和平解決後,舉國上下對抗日形成了共識,日本方面也加快了戰爭準備,華北平原是形勢最緊張的地方。最明顯的是去年(1936年)下半年日軍對華北的所謂中國駐屯軍增兵迅速,從五月份的三千零九十人,劇增到十一月份的一萬二千五百人。主要增加了北平市內、豐臺、天津海光寺東子局的部隊。
現在北平市內有四千駐軍,配備了化學武器大隊,豐臺有二千人,配備山炮二門及摩托化部隊。在包括北平天津的華北駐軍是辛丑條約給八國聯軍國家的權力,駐軍數量沒有上限,是由條約國會議協調,日軍利用這點,以華夏國駐屯軍的名義在北寧線城市大量駐軍,與我軍形成犬牙交錯之形態。到今天,北平從東北南三個方面基本被日偽軍包圍了,冀東是殷汝耕的偽政權,北面是熱河的關東軍和偽軍,南面是日本豐臺的大量駐軍,西面有察北的大量偽軍,而平津乃至於山海關,都有大量華夏國駐屯軍,北平的二十九軍之馮治安部,僅僅透過西南的盧溝橋與河北有聯絡,一旦盧溝橋被日軍佔領,北平我軍就基本上被切斷合圍了。
戰爭烏雲在華北上空集聚,恰恰在這個時候,金陵金陵政府軍事委員會派出了以辦公廳主任徐永昌為首的代表團赴西北邊防區密談,一定是希望強大的西北邊防軍能夠在華北即將來到的大戰中北上抗日,起到決定性作用。***派徐永昌過來,就是看重徐與劉越石上將關係密切,可是為什麼徐永昌在與劉越石會談後面帶憂色呢?”俞大維雖然與劉越石同歲,但是論對國家民族的熱忱,猶有過之,而遭逢大事的冷靜沉著則遠遠不如。他是早想問徐永昌這個問題了,今天總算有了機會。他問道:“難道劉越石公竟然不肯出兵抗日嗎?還是他另有隱衷?”
徐永昌說:“大衛這點倒是多慮了,越石一向以保家衛國作為凝聚軍心的基石,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西北邊防軍的訓練、戰術都是以日本為假想敵,對日大戰,可以說是越石處心積慮畢生所思。”俞大維聽到這裡頻頻點頭。徐永昌繼續道;“我之憂心恰恰來自於越石對抗日戰爭戰略戰術的正確認識,如果他說得對,那麼金陵政府就實在準備不足了。現在國人大都認為夏日的下一場戰爭將像九一八事變、長城抗戰、一二八事變一樣,是侷限於一省或數省的區域性戰爭,日本的目標將是侷限於奪取平津,最多是冀省和察哈爾省,雙方打個一年半載,日本就會在取得一定利益後收手,而列強也會介入調停,也就是說,這將是一場華北的區域性戰爭而已。可是劉越石卻有不同的看法,而且我覺得他是對的。”
俞大維又叫了兩大杯啤酒,好奇地聽徐主任繼續上課:“劉越石認為,其實從軍事角度來看,北平、天津已經無法固守,我軍就算抵抗,其軍事意義也遠小於政治意義,可以說,一旦開戰,日軍攻克平津是必然的;核心問題是,攻克平津後,日本陸軍會否就此罷手?我們都是軍人,軍事地理學是基本功,從這個角度來看的話,北平是華夏國北方國防的最重點,因為東北西南走向的太行山在北平與西北東南走向的燕山交匯,太行山隔斷了華夏國東西,燕山則隔斷了東北和華北,這兩座山脈也構成了華夏國曆史上最傳統的戰爭爭奪線,北平實在是兩線的焦點。
歷史上東北少數民族政權欲入侵中原,必須先佔領北平,因為佔據北平後,就等於控制了燕山各隘口,北平向南,直到黃河,中原政權無險可守,整個華北等於落入囊中。故石敬瑭割讓燕雲十六州給契丹後,整個宋朝都被北方的遼金反覆壓制,以至於一再亡國,漢族政權要花去四百多年的時間才由徐達收復北平。同理,終明一代,天子守北平,也是因為北平太重要了,後來滿清多次入關,從崇禎二年騷擾到崇禎十七年,但沒攻下北平都無法立足,老老實實退回關外喝冷風。後來吳三桂獻出山海關,滿清一舉拿下北平,隨後橫掃全國,滅亡漢族政權,易如反掌,就是因為北平的戰略勢能實在太大,在華夏國軍事地理上的權重無別處可比。從華夏國曆史上看,手握北平的政權,南下席捲中原輕而易舉,而唯一一例能擊敗從北平南下中原的軍隊的,是曹孟德擊敗袁本初的白馬之戰。漫漫千年歷史,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我們看到的,日本參謀本部那幫人也看得到。日本陸軍不會放棄這一建功立業,拓土封疆的千載良機。所以日軍攻克平津後,首先要掃蕩察哈爾我軍,因為察哈爾的劉汝明部和可能北調的中央軍湯恩伯部,都可能從南口威脅北平日軍後側。根據日軍作戰特點,除了北平日軍會以一部北上與我軍爭奪南口外,關東軍還會從張北方向突破野狐嶺,進攻張家口,這就會形成我軍抄北平敵人後路,敵人又從張家口抄我軍後路的有趣局面。
對劉汝明部的戰鬥力,我真心不看好,除非中央軍能以重兵進入察哈爾對張北方向日軍實施反攻,那麼察哈爾我軍勢必崩潰,牽連南口我軍一起撤退。如果日軍能夠逼退察哈爾我軍的話,下一步不外乎沿著平漢路和津浦路兩路南進,這樣才能有足夠糧彈汽油餵飽他們的重型部隊。至於他們要打到哪裡才住手?只有天知道,因為華北平原很適合日軍發揮他們在戰車、重炮、航空兵方面的優勢,而中央能夠投入華北作戰的各部隊,缺乏榴彈炮、戰防炮、高射炮等裝備,從訓練上也差日軍幾條街,守不住的。據介紹,西北邊防軍曾經反覆推演過平原地帶對日本陸軍在航空兵掩護下的步炮坦聯合突擊進行防禦,得出的結論是最低限度下,防禦方步兵師每公里正面戰防炮密度是3門,高射機槍3挺,且步兵師必須配備一個高射炮營;每個步兵師防禦正面最大為8公里。那麼如果中央軍想在保定到津南一線200公里戰線上擋住日軍的話,至少要投入25個西北邊防軍這種編制的步兵師,且需要另外10個師的預備隊,這單從兵力上講對中央軍就是不可完成的任務,更何況他們每個步兵師根本就沒有戰防炮和高射炮。”俞大維同意地點頭,中央軍到底有幾門炮他再清楚不過了。
徐永昌繼續道;“既然倭寇已經達成了如此優勢,他們必然會實行全國動員,變區域性戰爭為全面戰爭,預計動員六個月後,可以投入華夏國戰場20多個師團,主力從華北沿平漢路南下,直取武漢,切斷隴海路和長江運輸線,京滬則不攻自破,我東南的重兵集團將被切斷西退路線;而同時倭寇會發揚其海上優勢,以偏師登陸於上海,自東向西攻擊金陵,我野戰軍主力將被沿著長江順流而下的倭寇和在上海登陸的倭寇兩面夾擊而滅。”聽到這裡,俞大維倒抽了一口冷氣,雖然他不是軍人出身,但是從事的兵工行業,讓他有機會參與軍機,他又是個天資聰穎之輩,對戰略戰術也不是門外漢了。俞大維擔心地說:“那該如何應對呢?”他靜靜地望著徐永昌。
徐永昌道:“劉越石兄有所建議,吾已經將越石的分析和建議行諸文字,將面呈委座。簡而言之,越石認為在華北戰局中,晉省將成為夏日兩軍爭奪的重點,他願意親率西北邊防軍主力,北上援晉。大衛你是南方人,對北方山川地理形勢不熟悉。吾與越石均認為從地形和歷史戰役規律來看,倭寇必下晉省,不下晉省的話,河北倭寇無法安枕。”
提到自己的家鄉,徐永昌越說越起勁:“晉省在整個北方地區居樞紐性地位。晉省的這種地位得益於它在關中、河南與河北三者之間俯瞰三面的高峻地勢。晉省外有太行山、呂梁山及王屋、析城、中條等山構成其外圍屏障,西面還有黃河環繞;內有恆山、五臺山、管涔山、系舟山、太嶽山、雲中山、霍山、稷王山等山交錯分佈,構成其內圈險要;汾河、漳河、滹沱河、桑乾河等河流呈放射狀流向不同的方向。河流在山地之間沖積,形成了一系列珠狀盆地。
在晉省的東、南面,太行山延綿千里。由於河流的穿切,形成了一些交通孔道,最重要的即歷史上所稱的太行八陘。太行八陘為晉省與冀省、豫省之間往來的重要通道。晉省的西部則有管涔山、呂梁山等層巒疊嶂,西南方有黃河渡口蒲津,是晉省與關中之間往來必經之路。
晉省的山河形勢使得晉省形成了一種極為有利的內線作戰的地位。形勢有利,可以三面出擊,不利則可憑險而守。在晉省腹地,山河錯綜分佈,形成了幾個珠狀盆地,構成了幾個相對獨立的小區域。每個小區域都有交通孔道通往外部,形成了一些軍事重鎮和重要關隘,面向不同的方向,從而使這些區域具有不同的戰略意義。
如果倭寇竊據察哈爾,那麼南面就是晉省北部的大同盆地,該地位於管涔山、恆山與蒙古高原南側之間。盆地北面山地低口為倭寇入侵提供了一個便捷的通道;桑乾河源自管涔山,經大同盆地,流入冀省。這樣,如果倭寇不拿下大同,西北邊防軍北上匯合晉綏軍透過大同盆地,向北可以反攻察哈爾,便可沿桑乾河河谷低地向東進入冀省,直叩居庸關前;還可由飛狐口逾太行山,迂迴至幽、薊的西南側。
歷史上從大同取北平的戰例太多了:蒙古攻金,先下其西京大同府,盡收山北諸州。是後,蒙古兵兩度突破居庸關、紫荊關,大掠冀省,圍攻金中都。金受蒙古侵逼,被迫南遷汴京。瓦刺、韃靼入侵,大同是其進攻的主要方向之一。也先所率瓦剌軍便是由大同盆地湧入,再沿桑乾河谷東進,在土木堡擊破明軍主力,俘明英宗朱祁鎮,然後挾明帝自紫荊關入,圍攻北京。明末李自成進軍北京,主力亦自大同東出,經宣府入居庸關而逼北京。倭寇參謀部熟讀中國歷史,這個大禮物不可能白送給我們,大同不拿下,平津倭寇朝不保夕,他們是睡不好覺的。”
俞大維聽到這裡,對老徐豎起了大拇指,論證太精彩了。
老徐面有得色:“大同向南就是忻州盆地,可謂對大同的一種補充。忻、代二州分峙盆地的南北部。忻州“翼蔽晉陽,控帶雲朔。”
倭寇既得大同,必然得隴望蜀,而且從朔州、大同方向攻擊內長城的話,關口眾多,可不僅僅是一個雁門關,防守方很難面面俱到,防禦也沒有縱深,一點突破則全線崩潰,倭寇很容易得手,深入忻州盆地,從代州南下太原的話,一馬平川,只有在忻口可以用重兵佈防阻擋一下敵人。而對於倭寇來說,晉陽又是一個他們必須拿下的地方。
晉陽(太原)是晉陽盆地的重心,也是整個晉省的重心,戰略地位非常重要。
自晉陽藉井陘通道可出冀省中部,執冀省之中樞。井陘為太行八陘之一,《呂氏春秋》稱“天下九塞,井陘其一”。控制井陘對於太行山形勢至關重要。相比較而言,晉省地勢高峻,冀省地處平原,自冀省逆井陘而仰攻晉省較難,而自晉省穿越井陘東下太行卻較易。
歷史上,自晉省出井陘攻冀省的成功戰例居多。秦攻趙都邯鄲,王翦便率秦軍由井陘東下。楚漢戰爭時,韓信入晉省後,滅魏、平代,然後由井陘東出,破趙、降燕,略定冀省。北魏拓跋珪 伐後燕,以一軍出居庸關以攻幽燕,自率主力由晉陽(晉陽)東出井陘,擊降常山。“安史之亂”時,唐將郭子儀、李光弼多次向井陘東出, 打擊叛軍後路。朱溫與李克用相爭,井陘是雙方進出的一個重要通道。
現代鐵路的建設使得井陘更為重要。正太路與平漢路交匯於石家莊,我軍如果控制晉陽,那麼劉越石兄的西北邊防軍分分鐘可以東出井陘,以正太路為補給線,直搗石家莊切斷平漢路,如此倭寇安敢南下?太行山對於冀省的屏障意義可謂存亡攸關。以冀省地勢之低,要仰爭太行,殊為不易。因此,要保障太行屏障的穩固,必須保障對太行山特別是穿越太行山往來通道的控制;而要保障對太行山往來通道的控制,卻又有賴於對太行山以西幾處軍事據點的控制,尤其是上黨、晉陽;上黨、晉陽地勢較高,均居高臨下,俯臨冀省中、南部。它們若為冀省所守,可鞏固太行屏障;反之,自此二地下臨冀省,便成高屋建瓴之勢。所以,對於冀省來說,若失去在晉省的軍事據點,則太行山的形勢便迅速轉入西方:自上黨東下滏口足以奪其門戶,自晉陽東出井陘足以執其中樞,自大同出居庸、飛狐足以傾幽薊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