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國卷 二十五回 自欺欺人(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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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賓客開始逐一散去,府中家僕紛紛著手打掃。翟隴聽得父親的囑託帶著妹妹先行回去,留下一句:“這玉佩你可得一直帶著啊!”後便離開。
玉佩握在手中,明鄺站在窗戶邊,看著黑色的暮夜,稀落的繁星閃著微弱的光,月亮靜靜地掛在一旁,陰沉而微薄的雲縈繞著將其包圍,月光輕淺,照在院落裡栽的一棵銀杏上,涼風四起,一樹黃葉凋落。
不知為何,這個年紀的明鄺看得眼眶稍稍溼潤,有些感慨模樣,林逸不知去了何處,悽臨溪則在忙著收拾東西。
“年紀輕輕,心事還不少啊!”翟散從拐角處現身,一手提酒罈,一手拎著大把吃食,稍微調侃了一下明鄺後徑直走入了祠堂中。站在那塊無名牌位前,好一頓忙碌,也不行禮,一屁股坐了下去,倒上三杯酒水,自己率先飲盡一杯。
“準備準備,去見國主吧。”明安停在明鄺身前,眼神中帶有少許慎重。
他已經換好一身覲見的服飾後,遂派人去尋林逸這個貼身護衛,無意間卻發現他正端著幾盤菜碟穿行於房間之中,看樣子還頗為倉促,身旁的家僕正欲上前喚他一聲,被明鄺給攔了下來,他若有所思地搖搖頭,記憶一下子想起早些時候他對那塊玉佩的反應:“算了吧……”
國宮之外,護衛散落各處,三五成群地坐在宮門邊睡著、聊著、玩著,明安一行人行至跟前,咳嗽了兩聲,護衛們才如臨大敵一般,神情緊張地趕忙起身。明安只有被人輕視的憤怒,對於他們的翫忽職守並沒有太過在意,這些年早就見怪不怪。
國宮裡面黑漆漆的,只有幾處零散的燈光搖晃著,偶爾幾隻野貓野狗穿過空蕩蕩的宮道增加少許生氣。
禁軍的人數,兩隻手都能數得過來,來來回回就那幾個熟悉的老面孔,宮僕們也各自抱團,或嬉笑打鬧,或閒聊家常。以往沒有任何交集的兩撥人在此刻難得圍在一塊,嗑幾兩瓜子,喝幾斤老酒,在這莊嚴肅穆的國宮之中,那叫一個逍遙自在。
要給別人說這是一國的禁軍守衛力量,恐怕是萬萬不可信的,畢竟能做到這種份上,那也是相當不容易。
大殿處的守衛倒多了不少,每人間隔不過兩三米,精氣神看上去也比先前那幫人好了不止一個檔次,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只是,此處守衛腰間所佩戴的印信上,刻著的卻是一個“翟”字,並非是一個“陳”。
顯而易見,他們都是大將軍的人。
守衛中迎面走出一將領,將眾人給攔住,見來人是誰,火速正了正頭盔,畢恭畢敬地行禮下去。
明安挺直身子,擺出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今日犬子弱冠,故帶他來此,晉見國主。”
既有正當理由,將領理應放行,可此人卻面露猶豫模樣,明安雖有少許生氣,但也沒多說什麼,並不打算為難他,便掏出一封翟散的親筆書信:“此事我已與大將軍通報過。”
將領匆匆瀏覽,臉上的遲疑煙消雲散,低下的腦袋又多低了幾許,迅速命人開啟殿門。隨即,一股濃重酒氣撲面而來,眾人眉頭緊皺,頗為反感。
明鄺此前從未踏足朝堂,印象大多來自於父親的描述和書中內容。
按他所想,出現在面前的應是氣勢恢宏、莊嚴肅穆的大殿,但此刻,酒味瀰漫的大殿卻是數百條巨大的白布高掛其中,那布上連殿梁,下至地面,迎風而蕩。乍一看,雖覺氣勢恢宏,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靈堂
碩大的白布之上,遍佈字畫,細細看去是筆鋒不俗,風一吹,字腳如同鋼刀一般,氣勢凌人,明鄺身為同好,深知沒多年功力的人,可寫不出這樣的字。
殿坐方向,傳來幾聲嚎叫,周圍散亂地躺著幾十個空酒罈,壓著密密麻麻的字帖書畫。
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橫躺在殿座上,他只穿著單薄而陳舊的內襯,長髮凌亂,鬍子拉碴,細小的大腿根和排骨般的胸膛袒露著,身形是皮包骨一般的人幹。
他緊抱一個酒罈在懷裡,眯著眼時不時就要往嘴裡面送酒,喝得那叫一個生猛,像是生怕有人奪了去。總而言之,整個人的精神狀態看上去很差。
這場面,明鄺曾聽人提起過,說是國主塗益嗜酒成性,很多時候醉了就直接睡在地上,床邊幾十個酒罈將他圍繞,偶爾遇上幾個膽小的宮僕才會上前詢問兩聲,確認還活著。睡醒之後,他就拖著迷糊的身子拿起筆,寫上幾字,畫上兩筆,再開始新一輪的宿醉,如此往復,樂此不疲。
倒也還別說,這宿醉之下的字畫挺有韻味,在塗國頗受歡迎,能換不少錢財。他時常會託幾個信得過的宮僕,讓他們把字畫帶出去換些酒錢。至於三天兩頭的晨議就更別提了,停了很久很久,反正他也做不了主,索性便將處置之權都交給大將軍翟散。
國主能當到這個份上真的沒誰了,取代了大哥,自己卻成了被架空的傀儡,整天只能無所事事地沉溺於酒水和字畫中。旁人都只道他是生錯了人家,要不然憑他多年的造詣,說不定也是個遠近聞名的書畫大才。
塗益聽見殿門出的聲響,迷迷糊糊地側過頭,打量幾人許久,剛起身就來了一個踉蹌,“撲通”一聲雙膝跪地。
殿階下的明安幾人大驚,趕忙跪下行禮:“臣刑部尚書明安拜見國主!今日犬子,明鄺弱冠!特前來覲見!”
話音落下許久,不見回應,明鄺稍稍抬頭,見塗益久跪不起,雙手不停地送酒是唯一的動作,他似乎沒有聽到似的,自顧自顫顫巍巍地伸手,拿起地上的筆,不知又在寫畫些什麼。
跪得久了,年紀上來的翟散明顯招架不住,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滴落,大腿狂顫不止,他只得特地提高嗓音,又重複一遍。
得到的回應卻是塗益的一聲冷哼,他醉意明顯的臉上充斥不屑和輕蔑:“別自欺欺人了,我見不見重要麼?這種表面功夫有意思麼?滾吧……”
“哐啷”一聲,陳舊的筆被扔到明安幾人面前,一股非常刺激的氣味襲入兩人鼻腔,頗為令人作嘔,他們有些手忙腳亂地起身,催促下人將貢品留下後再度行禮:“臣告退。”
明鄺再一回頭,見塗益已經回到了那小小的殿坐上,蜷縮起身子,又睡了下去。
另一邊,林逸在房間裡自己留了幾盆小菜,房間內的燭光幽暗,他坐在桌邊,臉上卻是溫馨深情,好似頗為感動的模樣,嘴角擠出少許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