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志剛讓大家回去睡個放心覺,自己卻放不下心來,睡一會醒一會地總睡不踏實。李紅軍留在了哈爾濱,他這個副手覺得擔子太重了,對任何事情不能有半點疏忽。而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兩個空投特務已經解決了一個,另一個到現在也沒有任何訊息,這終究是個禍害,此害不除,他豈能安下心來。當他迷迷糊糊聽到車廂裡動靜的時候,看見林美娟和郭思維已經起來了,這才翻身起來去洗漱。

時間已是翌日清晨,三個人隔著車窗向外望去,一輪紅日從遠處的樹林後面正冉冉升起,大如車輪,使得冬天的大地披上了桔紅色的霞光,顯得格外的嫵媚和明亮。

三個人貪婪地看著外面的景色,誰都沒有說話,就要回到北京了,那勝利的曙光彷彿已照徹到心裡,讓他們充滿了怡悅。然而,這種心情一閃即逝,當他們的目光從窗外收回後,互相看了看彼此,人人又都變得嚴肅起來。因為直到在哈爾濱上火車時,他們也沒有聽到李紅軍甦醒過來的訊息,大家的心情都十分的沉重,一路行來,車廂裡始終是一種沉悶的氣氛。

就在這時候,列別傑夫走進了他們的車廂,大家奇怪地回過頭來看他的時候,他也看了看大家,卻沒有說話,只是向齊志剛做了一個要捲菸抽的動作。一路上,風風雨雨,同舟共濟,大家已經成了好朋友,齊志剛便給了他一個紙條,並在上面替他撒上了碎菸葉,列別傑夫便捲起後點上,狠狠地抽了一大口。

郭思維看出他有心思,便問:“瓦利亞,發生了什麼事,能不能告訴我們?”

列別傑夫說:“從上了火車之後,將軍的心情就一直不好。今天起來後,就默默地坐在窗前,一句話也不說。”

齊志剛說:“為了什麼事啊?是不是因為那個俄國大娘們……”說到這裡,林美娟忙悄悄地捅了他一下,他趕緊改口說,“啊啊……是不是因為那個什麼達尼亞的事啊?”

幸虧翻譯的時候郭思維幫助他遮掩了過去,列別傑夫並未察覺出什麼,仍然回答說:“這只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李紅軍負了重傷,一直不見好轉,讓他十分過意不去,將軍覺得到北京見到許光達司令員的時候沒法交代。”

說完,他又狠狠地抽了口煙。大家都沉默著,一時不知道怎樣回應他。

齊志剛忽然拍了一下大腿,顯然是為了打破這沉悶的氣氛說:“嗨,咱們都是從戰場上走過來的人,負個傷不是常事?我們司令員怎麼會把責任歸到將軍那裡?不會的,你跟將軍說,這事他別往自己身上攬了。”

郭思維卻另有解釋,說:“我不知道大家看出來沒有,將軍同志特別喜歡咱們的紅軍同志,因此他對紅軍同志的傷勢特別關心,他現在可能最擔心的是紅軍同志會不會有什麼危險。”

他這樣一說,林美娟的俊臉一下子就變白了,齊志剛察覺了出來,看了一眼郭思維,馬上反駁說:“他能有什麼危險?告訴你,這小子是屬貓的,有好幾條命呢,我保他沒事。”

眾人聽了,都以為他在說玩笑話,默默地沒有回應他。

齊志剛卻說:“你們不信是吧?那我就講一個關於他的故事,聽完了你們就信了。”

列別傑夫一聽說他要講李紅軍的故事,連忙說:“齊同志,你能不能也講給將軍同志聽聽,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看著列別傑夫誠懇的樣子,齊志剛只得答應了。林美娟和郭思維知道他能白話,講的李紅軍的故事一定會很精彩,豈能放過,都跟著走了過去。

大家進了奧洛夫的軟臥,將軍有些奇怪,列別傑夫稍作解釋,將軍嚴肅的面容緩和了許多,伸了伸手,示意大家坐下來,一起來聽。

齊志剛振作精神,乾咳一聲,像說書的一樣白話起來了:“將軍同志,我說的這事可都是真的,要有半點虛假,你關我禁閉。”

這開場白頓時把大家都逗笑了,奧洛夫也難得地露出了笑容,轉而故意板著面孔說:“如果是,我會的。”

一向嚴肅的將軍竟有這樣的回應,大家又都笑出聲來。

只聽齊志剛說道:“行。這故事是前年的事了,我們的部隊已經開到了北京郊區採育鎮外的附近,這裡有一條河從鎮子的西邊和南邊繞過,東邊和北邊是一片大平原,全鎮南北向的主街有三四里左右長,駐守這個鎮的國民黨部隊大約有一個營的樣子,兵力和槍炮都非常密集,可是咱們又不能用炮轟,那會使鎮上的百姓有很大的傷亡,所以說它是塊難啃的骨頭。

上級決定讓我們偵察連對這個鎮進行偵察,期限是兩天。作為偵察連長的李紅軍知道這個窄長的鎮子,人口太密,進去人多了目標太大,所以第一天他帶了兩個人在鎮子的外圍轉了一天,當天夜裡他就玩了個失蹤,一個人繞到鎮子的後面,偷渡了過去。他所以選擇這條路線,是因為敵人重點佈防是在東北,西南有河的這邊敵人只是定時地有巡邏隊走過,有潛入的空隙。更重要的是過了河沒多遠就是民房,翻牆過去後極易隱藏。

紅軍過河後,躲過敵人的巡邏隊,上岸緊跑幾步便翻牆進了一家民宅,摸進人家的柴禾棚子裡藏了起來。”

林美娟替李紅軍著急地說:“他怎麼不趁黑夜去偵察,反倒藏起來等天亮啊?”

齊志剛說:“這你就不懂了,黑夜出去,街上一個人沒有,就你一個人這看那瞧的,這不是找人家抓嗎?他得等到天明以後,街上的人多了,才好混進去。你別打岔,好好聽我說。”

他接著說:“你們見過心寬膽大的人沒有?紅軍就是。因為正是半夜,他躲在人家的柴禾棚裡竟能眯上眼睛睡了一覺,到天亮的時候,要不是有人捅他,他還在那睡呢。紅軍睜眼一看,原來是一個二八的大姑娘,嚯,這姑娘,那叫一個漂亮!長個鴨蛋圓的臉,大眼睛,細身條……”

他抬眼瞥了一眼林美娟,立即改口說:“啊啊……不過她和咱們林大姑娘相比,那可是差著一大截子呢。”

林美娟撲哧地被他逗得笑了出來,說:“貧嘴,快正經說你的吧。”

齊志剛便接著說:“原來人家是早起來抱柴禾準備燒火做飯的,這姑娘也是個膽大潑辣的人,一見自家的柴禾棚裡睡著個帥小夥,沒慌也沒喊,只是猜摸著問他,你怎麼躲到我們家裡來了,你是不是逃兵?紅軍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沒有說話。那姑娘又說,你要是逃兵,讓他們逮著,就得槍斃,昨天還在南大橋斃了兩個呢。這姑娘小嘴叭叭的,說話比吃嫩黃瓜還脆,還沒等紅軍說話,她又說,要不你就是那邊的人。紅軍明知故問,那邊的人是什麼人?姑娘說,裝什麼傻?那邊就是共產黨唄,現在大夥都盼著他們過來呢,你到底是不是?紅軍含糊地說,不管是什麼吧,你別跟別人說就行,我在這呆一會就走,不給你們添麻煩。沒想到那姑娘氣哼哼地說,我幹嘛要把你說出去,我可不願意一條人命說沒就沒了,你老實在這待著,別動。

說完,她抱起一捆柴禾就走了。紅軍覺得被人發現了不太安全,正想著要不要離開這裡,要是離開跟那個姑娘怎麼說。這時候,那姑娘端著一個大碗來了,裡邊有兩個窩頭,窩頭眼裡還塞了一塊熟鹹菜疙瘩。姑娘對紅軍說,大早起的,該吃飯了,快趁熱吃了。告訴你,我對你這麼好,你可別往歪了想,這些日子死人太多,我得行善。紅軍說,是是,我知道大姐你是好人。那姑娘又不高興了,說,別叫我大姐,我看你比我還大呢。

紅軍知道不吃她的窩頭,準得惹得她不高興,就一邊吃一邊想著怎麼出去偵察敵情。正琢磨著,忽然聽見街上一通亂,有人在跑,有人在‘站住,站住’地喊。紅軍正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姑娘慌慌張張地來了,說,外邊正抓人呢,你躲在這千萬別動,萬一他們要是進來把你堵在這,你就說我是你沒過門的媳婦,是從朱莊到我家來看我的。我叫秦秀英,你叫張金銘。聽見沒有?

紅軍遲疑著一時沒有應聲。那姑娘急了,說,你要是不聽我的,讓他們抓住你可就沒命了,我這可是為了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