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駕墨染殿。”陳煊對執事太監說,“什麼?陛下您要……”執事太監有點不敢置信的問道。

他剛問了一半,就被陳煊打斷:“怎麼?朕去看看朕的兒子,有什麼不妥嗎?”聽了陳煊的話,那個太監馬上閉嘴,不敢怠慢,向後退了幾步,忙下去安排了。

月朗星稀,墨染殿中一片寂靜,初秋的蟋蟀不知躲在哪個草叢中在彈琴吟唱,晚風拂過,將這琴聲送往宮殿的每個角落。

墨染殿的寢殿中,燭光略顯昏暗,白色衣袍的俊美少年坐在桌子前盯著一碗雞湯發呆。他的眼眸被燭火映照的微紅,似有萬般思緒縈繞,透露著難以言喻的憂傷。陳爾雅白皙的手拿起桌子上的摺扇,這是陳柔留給他的最後的東西,摺扇上畫著他最喜歡的文竹,扇柄上有一個和田玉做的鯉魚扇墜。

陳爾雅看著扇面上的畫,這些畫是陳柔自己畫的,扇柄上的機關也是她自己改造的,當初她為陳爾瑜做的風箏,竹蜻蜓,草螞蚱哪一個不是栩栩如生,作為一個公主,不但會女紅刺繡,手藝也是一級棒,只可惜,從此以後,兄妹倆天各一方,陳爾雅再也見不到她了。

陳爾雅開啟扇柄上的機關,發現這個扇柄上有個按鈕,扇柄中如果放了東西,按一下按鈕,扇柄裡的東西就會出其不意的從扇骨中射出來。陳爾雅掏出一枚飛鏢裝了進去,隨後把摺扇藏入袖中。

收拾碗筷的宮女進來看到陳爾雅面前放著的一碗雞湯依舊未動,她輕聲提醒:“殿下一直未曾用膳?”陳爾雅這才反應過來,抬頭看了一眼宮女,眼中憂傷的神情難以掩飾,“我……你把雞湯端下去吧,我不想吃。”

“殿下,您身體本來就虛弱,昨日又去宣武殿一趟,今日又送三公主出嫁,若是再不吃一點的話,您這身體怕是受不住。”宮女好心勸道,“好,你先下去吧,待會我會吃的。”宮女行了個禮,就離開了。

那個宮女剛剛離開,陳爾雅就聽到外面的太監喊道:“皇上駕到!”陳爾雅聽到太監的喊聲,一時有些不明所以,他不知道陳煊為何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會不會是陳治又對陳煊說了什麼,陳煊對自己又心生猜忌?

懷著不安的心,陳爾雅走出寢殿,看著陳煊的步輦漸行漸近,當步輦落地,陳爾雅跪下行禮:“兒臣參見父皇。”陳煊幾步走下步輦,把跟來的太監都遣散,親自過去扶起陳爾雅,陳爾雅本來疑惑的心更加疑惑,他抬起頭詫異的看看陳煊,陳煊的眼中沒有之前的憤怒和冷漠,有的竟然是……一絲溫情。

見陳爾雅跪著不起來,陳煊再次去扶:“爾雅,快起來,我們去殿中說話。”陳爾雅聽著陳煊溫和的語氣,緩緩從地上起來,還沒等陳爾雅反應過來,陳煊就自行踏上了墨染殿的臺階。

陳爾雅見陳煊上了臺階,進了殿,他不敢怠慢,亦步亦趨的跟著陳煊進了殿。陳煊徑直走到陳爾雅的寢殿,他用桌子上的銀簪把燭火挑亮了一些,周圍瞬間變得一片亮堂,彷彿白晝。

陳煊掀袍坐下,示意陳爾雅坐:“坐吧。”陳爾雅踱了幾步,過去坐到陳煊對面,“謝父皇。”陳爾雅在燭火下凝視著陳煊,這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不知不覺,陳爾雅發現,陳煊的眼裡多了幾分憂慮和滄桑感,鬢角的發也染上了些許霜白。

沉默了一陣子,陳煊看到了陳爾雅放在桌子上的手,本來白皙修長的手指上纏滿了白布,陳煊伸過手去,輕輕托起了陳爾雅的手,陳爾雅有些震驚,他想把手縮回來,可是又怕觸怒了陳煊,因此就這麼默默看著,說不出話來。

陳煊不敢把他手上的白布拆下來,他並不是怕他疼,他是不敢看那猙獰的傷口,他是怕自己的心裡更加內疚,他是怕良心會給他譴責,他無法想象到,也永遠感受不到,面對如此酷刑,陳爾雅是怎麼挺過來的,在阿哥羅的威逼利誘下,硬是沒有說出一個字來,若不是如今文蒼兵力不夠強大,在武力上不敵蠻族,陳煊絕不會讓陳柔遠嫁蠻族,陳爾雅的仇,他也要為他報。

“疼嗎?”陳煊終於打破了沉默,像一個普通父親一樣,詢問自己的兒子。陳爾雅猶豫了一下,才搖搖頭,可是卻什麼也沒說,因為他被陳煊今晚的舉動震驚到了,他為何會突然來看自己,並且對自己如此關心?

“爾雅,朕一定會找全國最好的醫者幫你治傷的。”陳爾雅沉吟了一下說,“謝父皇好意,母后已與虞姑娘說好,讓她帶兒臣去清靈谷療傷,她說,一定可以治好兒臣的手臂。”陳爾雅見陳煊放開了自己的手,也並沒有告訴他自己的手臂已經廢了。

“哦,朕差點忘了,虞姑娘可是神醫世家的後代,只可惜後來家道中落,不得已屈身在此。”陳煊點點頭,如此,他就不用派人到民間找郎中來給陳爾雅治傷了,“爾雅,方才你說你的手臂,手臂怎麼了?”陳煊走過去忙去看陳爾雅放在腿上的手臂。

陳爾雅也跟著站了起來,衝陳煊微微一笑:“沒事的,父皇,就是被那群野蠻的蠻人用箭矢刺了一下,父皇不必多慮。”陳煊看到陳爾雅這般模樣,心裡不覺痛了一下。他曾經是那樣猜忌他,討厭他,冷落他,甚至恨不得讓他在自己眼前消失,可他為了文蒼,被酷刑折磨之後,被自己猜忌之後,竟然還能笑著說沒事,發生了這麼多事,陳煊原本以為,父子倆早已反目成仇,沒想到陳爾雅的心裡一點都不曾怨恨過他。

陳煊眼眶一熱,眼前的景物瞬間變得有點模糊,他不動聲色的用手撫了一下眼睛,回頭看到桌子上放的雞湯。陳煊用手觸了一下碗,雞湯還有些許餘溫:“爾雅,雞湯再不喝就要涼了,朕來餵你。”

也不等陳爾雅同不同意,陳煊端起碗,用勺子舀了一勺雞湯,放到陳爾雅嘴邊:“之前是朕錯怪你了,都怪陳景淵這個逆子,讓你受委屈了。”

陳爾雅知道陳煊為君王,道歉的話他不可能說的出來,況且還是在自己的兒子面前,陳爾雅明白,他此刻心裡已經很內疚了,不然也不會這麼晚來特意看望自己,於是陳爾雅也沒有再說什麼,把陳煊餵過來的雞湯一口一口的喝掉。

“父皇,兒臣的心裡從來沒有怨恨過父皇,至於之前那些事情,就讓它過去吧,兒臣就當,從未發生過。”陳煊聽罷,忙把手中的碗放在桌子上,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在陳爾雅面前摔碗失了態。

多年前那個調皮聰穎的少年再次浮現在陳煊的腦海裡,那時的他是他的驕傲,那時的他年少煥然,那時的他意氣風發,不知是什麼時候,他開始變得沉默,儘管陳煊對他百般指責,每次見面就是待之以冷漠,可他依舊不說什麼,他丟了兒時的純真,多了幾許淡漠,亦多了幾分狠厲,陳煊現在明白,這些不是對他,卻是因他而生,陳爾雅這樣,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使自己不再受到傷害,是他陳煊親手將這個俊美的少年推向了萬丈深淵,磨滅了他所有的童真和單純。

這一晚,他們終於像普通父子一樣,坐在燭火下,推心置腹。坐到差不多已經過了一個時辰,陳煊起身,叮囑陳爾雅:“時候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明日與虞姑娘一同去清靈谷療傷,朕先回宮了。”陳爾雅忙起身去相送,他說了句“恭送父皇”,便默默注視著陳煊的步輦消失在宮門的盡頭。

豎日,虞燕飛起了個大早。昨晚,陳煊從墨染殿回去之後,就讓執事太監去了鳳鳴宮,通知程君怡,明日讓虞燕飛帶陳爾雅去清靈谷療傷,程君怡讓秀秀把這件事告訴虞燕飛後,虞燕飛激動的差點一晚上沒有睡著覺,天知道她有多想念這個少年,她有多麼思念他。

晨曦把草尖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彷彿雨後的彩虹,絢麗多姿,朝陽升起,給大地帶來了無限生機,對於虞燕飛來說,今天是十分重要的一天,比她的生辰還要重要,這天,對她來說,也是美好的一天,雖然這個女子不知道最後能不能和自己的心上人修成正果,但是,當下能見到他,多看他一眼,默默儘自己所能愛著他,對虞燕飛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虞燕飛穿了件淡紫色的齊胸襦裙,天藍色的衣帶在胸前系成一個精緻的蝴蝶結,裙子的衣領上繡了蝴蝶和粉色的海棠花紋,腳踩鵝黃色綢面繡花鞋,整個人猶如凌波仙子,淡雅清新。虞燕飛今日還特意綰了個髮髻,她在頭上兩側各戴了一支玉釵,釵上有一顆剔透的玉珠,鬢角留出兩縷碎髮,清風拂過,碎髮隨風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