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濤來不及阻止醫生順嘴喊出自己,他以目送醫生,沒想到醫生繼續說道:“現下我先開藥讓她退燒,再開些舒肝解鬱的藥物先吃著。但是心病還需心藥醫,她要能徹底好就看她的意願了。”醫生慢悠悠說道,再次嘆了口氣。

林寧聽見醫生提及邢爺,趁邢濤和醫生談話忘了掩飾聲音,林寧睜眼仔細打量了他。

這身個,這形貌、這聲音,林寧腦子裡閃過大寫的邢濤兩個字。這麼說那個簷帽男人是邢濤?

既然他是剛剛來的,那麼之前站在床畔的男人,倘若是莫五爺,自己怎麼說話他絕不會躲避不發聲。那麼只有一個人,難道是——季!遠!凝!

是他!林寧一瞬間勘破真相,她勉強撐起昏沉的身體,盯著遠遠站的灰布衫男子。待邢濤送醫生出去,他亦要跟出去。

“季、遠、凝,你、留、步。”林寧一個字一個字丟出口,“我知道是你,你不用裝。”

林寧這一嗓子,季遠凝只能轉回頭。兩個人對視著,誰都沒有再多發一言。

林寧想起自己在雲城第一次發燒的感受。依舊是薛少爺綁架自己那天,輸完液拔了針,望著趴在自己病床邊沉沉睡著季遠凝的睡顏,她不知為何探出手輕撫著他的臉龐。

她就這樣望著季遠凝,他似乎老練沉穩許多,連面容似乎都舒展得更立體些。他和自己都在慢慢成長了。

“你醒了。”季遠凝感受到她的還稍帶熱度溫柔的手,一把握住。

“我們回去吧。”林寧道。

季遠凝點了點頭,扶她下了床,帶了藥,和她緩緩步行。只有巷子裡掛的一盞鐵罩燈,射出混混沌沌的光。

今天折騰忙碌了大半夜,夜色早就深沉得很。四顧茫茫,唯獨巷子口那盞昏黃的燈光,在這斂聲屏息的時刻,只有男人摟著女人的身影投在地面上。

冷雨夜裡,她的身邊甚是溫暖,因為有他。而今天的屋子裡,因為有他,她覺得意外而荒唐。

“季遠凝,為什麼?”林寧問道,“你自己不是口口聲聲休了我,還提出送我回去嗎?”

“我對你的承諾永不會忘。”季遠凝面對著她,“無論客觀情況怎樣變,你怎麼看待我,我都不會因為任何因素忘了我對你的承諾。”

“你是說當年在桃花樹下的對話,你說你上窮碧落下黃泉,都要找到我,鎖我在你身邊?我以為不過是你年輕時的戲言。”林寧道。

“不是戲言。那些話出自我的真心,從以前到現在,哪怕此刻都沒有變過。”季遠凝沉著嗓子,“我還說過你只能有兩個選擇,嫁給我或者孤獨一世。”

“你現在說這話不是很可笑?我嫁給你時你並不珍惜。我和你已經離婚了,你還要限制我禁錮我。你自己不覺得荒謬嗎?你是真的想腳踏兩隻船到底?”林寧的眼淚又不由自主淌下來。

“我現在不能跟你說太多,因為我有我的難處。阿寧,請你相信我,我會不顧一切保護你,這諾言始終有效。”季遠凝鄭重道。

他望著她淚流滿面,自己的心也彷彿在油鍋裡翻滾煎熬著。

“你又在對我許諾了?”林寧忽然淚中帶笑,一抹看起來極其古怪的笑。

“我對你說過很多話,其實好多你都已經忘了。但我不會忘記,因為每個我都發自肺腑,請你相信。”季遠凝今晚看起來特別誠懇。

林寧抹去臉上淚痕,他的承諾,他的話,就算今晚出自真心,明天呢?她還記得季遠凝被下藥那夜翻雲覆雨,第二天還是一切如故。他能做什麼,為自己做些什麼,嘴上說得漂亮,行動上依舊只能把自己關起來。她想信也不敢信,不能信!

“太遲了,太遲了。”她笑著搖頭,一直搖頭,然後把頭埋在臂膀裡。季遠凝看她後背起伏劇烈,想過來安慰她。

“你別過來,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你走,你走!”林寧的哭聲無比痛苦。苦的是她被狠狠纏繞在這份感情裡,掙不開逃不掉,受的是她自己,捱的也只是她自己。

“咚咚。”邢濤敲門進來,季遠凝還愣在門邊。

邢濤道:“剛剛我送醫生回去,他跟我說了些話,小季你要聽嗎?”

“什麼話?”季遠凝的眼圈紅了,他聽見邢濤的聲音,轉向他。

“醫生說,情志不舒最不能囿於這樣的環境,得放開她,隨她自己的意,才能真正留住她。”

“何意?”

“你是聰明人,明白我的意思,只是你要問問自己的心想不想懂。”邢濤看著他。

“你們把我送去玉溪庵吧。我知道雲城裡有座尼姑庵。”林寧想起那裡的暮鼓晨鐘,她現在心煩意亂,那裡定會讓她感到平靜。

“……”季遠凝起先猶豫,邢濤附耳對他說了幾句話,他的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終於點了頭,“那好吧,邢大哥,又得麻煩你安排。”

“好說,為了你和林小姐,我也算豁出去了。”邢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