慄唯一句話沒說完,米萊狄已騰身躍向三角亭的骨梁,抓住它後,像鐘擺般一踢,將朝她襲來的“卉”字形機關胳膊給踢了出去,打上了慄唯。慄唯被機關打個正著,滾跌在地,但他身上沒有分數牌示警,娜娃便立刻叫起來:“米萊狄犯規了,她動武了!”

這一次,米萊狄果然被要求站在原地,接受三十秒不動的懲罰。

米萊狄很好脾氣地笑了一笑,在三十秒開始的時候,一直被人忘記的幾個沉重黃銅圓球,就隆隆地朝她滾了過來,呼嘯著在她身邊形成了一個防護圈。高塔家二人幾次試圖衝入防護圈,卻險些被沉重銅球給擊傷了腿。

趁著這三十秒,米萊狄拾起地上那一個曾經奪走了她分數牌的女神像,切斷了它雙臂之間的阿爾卡納樂章,將女神像重新放回了桌上。

女神像一手繞著一段樂章,一放好,雙臂就開始反覆起落,看起來好像壞了,沒能重現女神儀式,反而像是在舉著兩個旗子一直亂揮。

只有當老海員仔細看時,才會意識到,它打出的其實是海船之間溝通用的旗語。

這段旗語的意思比較複雜,耗時也長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們能發現嗎?米萊狄懷著擔憂心想,就算觀眾一般都有望遠鏡片,路冉舟他們真能注意到那麼小的一尊女神像麼?

不論如何,在得到路冉舟的回應之前,她必須繼續咬牙堅持下去,讓女神像反反覆覆地向樓上傳遞著同一段訊息。

幸好路冉舟在關鍵時刻,從來沒有叫她失望過。

“啊!”

當大廳局勢暫緩、稍稍安靜一些後,從二樓觀眾席上,一個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入了米萊狄耳朵裡。西涯度好像終於脫身走了,此刻路冉舟獨自趴在欄杆上,指著大廳喊道:“我看到了,你們看到沒?誒呀,原來如此……”

“什麼?”他旁邊一個觀眾問道,“你看見什麼了?”

“車站酒館啤酒特價啊,”路冉舟說,“十個銅幣三杯,歡樂時光。”

米萊狄費了點力氣,才憋著沒笑出來。

一旦完成了目標,她也就沒有再繼續待下去的必要了。

隨著她登記出線,高塔家二人將自動落敗;她退出時那短短几十秒鐘,也自然受到了二人急風驟雨似的干擾和襲擊——只是在少了羅更、沒了雨甘之後,不管是米萊狄,還是慄唯與娜娃,都很清楚誰才是佔據優勢的那一方。

當米萊狄被工作人員走出大廳的時候,她彷彿還隱約聽見身後傳來了茶羅斯的怒喝聲,但是回頭一看,她又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茶羅斯早已淹沒在了人群中;在此刻的中央大車站主廳裡,只有歡呼、掌聲與敲打所形成的海浪,一波高過一波,隆隆震盪著穹頂、牆壁與地板。

近千海都人,似乎都在為了同一件事而由衷喜悅:這一個出身尋常、沒有知名度,卻展露了驚人決斷與能力的少女,在這一出規劃好的遊戲裡,擊碎了重重安排與壓制,向家族族長之位筆直髮起了衝擊。

或許海都人厭倦的,並不是各大家族本身,甚至不是試煉賽,而是這種冠冕堂皇、煞有介事:海都人知道它只是一場表演,委員會也知道海都人知道這是一場表演,然而這場表演依然在一年年進行下去。

米萊狄的存在,使“繁榮重現試煉賽”在有史以來,第一次迴歸了本質。

在米萊狄回到選手下榻的住所之後,一切歡呼喜悅、嘈雜議論……就都被隔絕在了寂靜之外。

她得不到外界訊息,也不知道路冉舟究竟將她的意圖理解了幾分。但她已經將能做的都做盡了,她現在只有沉下心來,靜靜地等。

最後一場擊沉戰安排在七天之後,這一段漫長險阻的路途,米萊狄也終於快要走到尾聲了。

這一晚,她坐在露臺上,月光洗涼了她的世界。

在遙遠的,看不見的漆黑大海里,伊丹也在回望著她。

媽媽大概一直在看著海都,看著自己,想必如今也和她一樣感慨萬千吧?

米萊狄想聽一聽伊丹會說什麼,但凝神靜聽之下,聽見的只有昏暗柔軟的夜風。

她聽見的,只有身旁阿米莉亞調整坐姿時,裙子布料微微摩擦的窸窣響。

“……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我今晚會來找你。”

沒有一盞燈是亮的。在柔柔黑黑的夜色裡,阿米莉亞坐在另一把露臺椅子上,相較以往,聲音就像是衣領般鬆散開了一點兒,隱約露出了底下的幾分真實情緒。

米萊狄望著夜空,從鼻子裡笑了一聲。

“你做了什麼,讓家族改了主意,我不知道。”阿米莉亞輕聲說,“不過,這是你人生中絕無僅有的一次機會了,這我可以向你保證。”

米萊狄的雙腿搭在露臺欄杆上,月光順著她的小腿骨筆直地流下了涔涔一線銀亮。

“你應該明白一件事。”阿米莉亞像是勸說一樣,輕聲問道:“就算你戰勝了羅更,當著全海都的面,我們不得不讓你出任高塔家族長,但你總不會真的以為,沒有我們保駕護航,你能順順利利地做一年族長?遑論下一年呢。”

米萊狄轉過頭,在昏黑中望著她的眼睛,問道:“你們提出的交易是?”

阿米莉亞似乎笑了。

“你需要讓處刑人家族今年出不了族長。你同意的話,最後擊沉戰將不會有人插手干擾你。”她傾過身,夜色裡浮起馥郁的香水味。“只要你擊沉了西涯度,又能勝出的話,審判家族就願意保你在高塔族長之位上安穩坐滿一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