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點了點頭。

酒保真不是謙虛,她手裡的“阿爾卡納之星”,都是兩個月以前發行的了。

翻看報紙的過程,就是一個從熱紅酒蒸騰起的雲朵中,漸漸降落冷靜、雙腳踏地的過程。米萊狄在報紙上到處都能看見熟悉的名字和地方;但又不完全是她熟知的海都了,因為海都每一日都在忙碌變化,絲毫不因為少了她而受任何影響。

在看到“新年度繁榮重現試煉賽,今日進入備賽期”這一行標題時,她頓住了。

文章很短;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文章中提起的名字。

“今年高塔家族最受矚目的參賽選手,由多年連勝的茶羅斯,換成了茶羅斯的長子,剛剛達到參賽年齡門檻的羅更。羅更在海浪協奏曲家族年輕一代中名聲響亮;這位外形高大俊朗的少年,一向以友善自信、能力出眾著稱……”

“你認識文章裡的人?”路冉舟不知道何時探過頭,問道。

“我只遠遠地見過一次。”米萊狄早把文章讀完了,但她的目光仍舊挪不開。“算是表哥吧。”

她曾經以為自己對其印象模糊了的海都,突然再次清晰起來:海都的風,海都的氣味,海都裡成群結隊的年輕人;她放學回家時走的小巷,伊丹去清汙時等車的公交車站,那一條寬闊卻不包容的、通往族長府的大路……

她指著文章中幾行字,笑了一笑。

“你看這一段,‘今年高塔家有一批少男少女都會步入十八歲門檻,有了羅更這一強力競爭者之後,不知還會出現什麼樣的參賽選手呢?羅更能否成功守護族長之位?今年試煉賽,高塔家族內的鬥爭或許會十分精彩。’真是難為寫文章的人,要裝得這麼興致盎然。”

路冉舟常年在海上,對於海都內的事倒不瞭解了。“難道不會有別人參賽嗎?”

“那肯定是有的。”

米萊狄將報紙遞還給了酒保,說:“你也知道,試煉賽的最終目的,是為了產生家族勝利者,而這個家族勝利者就是接下來一年的族長,對吧?在最終一輪擊沉戰中成為家族勝利者,條件有兩個。一是要成為家族中最後的勝利者,二是要擊沉至少同家族的一人。所以高塔家肯定會出好幾個人,去給羅更當墊腳石。”

於是,茶羅斯的兒子,如此輕易地就可以繼承整個高塔家的權勢與財富了。

“如果擊沉一人就行了,幹嘛要出好幾個人?”路冉舟問道。

“為了保險。哪怕是大型表演,還有可能出意外呢。多帶幾個人,保羅更拿到六十分順利出線,進入最後一輪比賽;而且哪怕出了意外,有人提前倒下,羅更最後還是有目標可以擊沉,贏得族長之位。”

米萊狄涼涼地說:“不過,不管多少人參賽,最後獲勝的肯定都是羅更。每年參賽的人,扮演什麼角色,做什麼工作,都早就安排好了。”

別看明面規則上,是滿十八歲的家族成員都可以自由報名;實際上,與審判家族早已達成協議的各大家族族長,都將參賽權牢牢地把控在自己手裡。

如果沒有族長家的點頭,其他人根本連報名表也拿不到——每年的報名表,都是直接發進各個族長家手中的。

各大家族的族長只願意將有能力、又忠心聽話的下屬,送進試煉賽裡去,為自己保駕護航;而且忠心聽話,比能力重要多了。

“否則的話,別人贏賽就可以出任族長,怎麼茶羅斯卻能一口氣連做這麼多年呢?”米萊狄說到這兒,沒忍住,伸手拿過路冉舟的半杯酒,仰頭全灌了下去。她張開口,在灼熱的威士忌酒氣中,嘆息似的說:“要是羅更今年輸了就好了……一次也好,我真想看看茶羅斯被趕出族長府時是什麼表情啊。”

路冉舟放下酒杯,忽然笑了。“只要試煉賽裡出了意外,他輸了不是也有可能嗎?”

這一句話,令米萊狄一怔,轉過頭。喝了酒的路冉舟,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好像涼藍的湖水被火焰燒灼。

她低下頭,舉起一隻手,看著它在燈光下舒展開,五指纖長、骨節清楚,硬而有力。許久之前,她看著自己那時仍柔軟豐白的手,暗暗發過誓,要用它將茶羅斯拉下馬。

如果她能進入試煉賽,如果她能親手斷絕羅更的希望……如果她能在那樣擁擠、硌硬的大家族中,以力量劈開一條登頂之路的話……

路冉舟示意酒保將他的杯子滿上,也同樣一口喝盡了。

“看起來,你好像已經下定決心了?”等酒落了肚後,他輕聲問道。

米萊狄轉過頭,感覺自己似乎衝他笑了一笑。

不知道是酒精、野心,還是失母之仇,好像此刻都混攪在了一起,化作一股陌生而強烈的力量,代替她的心臟,在軀體內咚咚、咚咚地撞擊;每一下,都是一聲充滿了痛苦、愉悅和渴望的嘆息,叫她的血管也在微微顫抖。

“是的……我要回去。”她低聲說,“我至少要再試一次。”

路冉舟點了點頭。過了幾秒,他忽然笑道:“我的承諾不變,無論你什麼時候來找我,夜城堡號永遠有你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