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論做什麼事,都喜歡做足最充分的準備。以有心算無心,才是她最理想的出手狀態;寄信時是這樣,反抗時也是這樣。

在米萊狄上船滿一個月的那天,機會來了。

宋飛鴉為了給米萊狄慶祝進度,特地與另外幾個老船員一起,請廚娘做了一份小小的蛋糕,端入了船員們進餐的小廳。在海上,雞蛋是很寶貴的食物資源,每個人隔四天才能分到一隻,這一個巴掌大的蛋糕,就花掉了好幾個人的雞蛋份額。

它被小心地分成了幾份之後,每個人拿到的也就是一口的分量。就這一口,米萊狄還沒吃到——她一時沒捨得吃,把蛋糕放在桌上;當幾位姐姐準備回去工作時,她特地送幾人出了門,不過幾分鐘的工夫,再回來時,桌上的蛋糕就被變成了地上的一團泥。

餐廳裡還有兩個正好輪班休息的船員,此時都有點尷尬。

“米萊狄,”其中一位上了點年紀的,小聲說:“我們也勸了,可是……”

米萊狄看了看那團泥,又看了看餐廳角落聚在一起的幾個人。這個時間點,正好是刀明克那幾個人吃午飯的時候,大概是她剛才出門時進來的;他們半扭著身,目光從米萊狄身上掃過去時,好像她壓根不存在、或只是另一張桌子,仍自顧自地談笑,似乎什麼也沒發生。

當她走到刀明克面前時,發現他的皮靴尖上還沾著一點蛋糕渣。旁邊幾個與他關係好的,看見她來了,麵皮底下都憋著笑,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米萊狄開口時,一句也沒問蛋糕,好像已經把它忘了。

“刀明克,我問你個事。你在船上是幹什麼的?”她笑著說:“我看你整日遊手好閒,無所事事,還真看不出來你究竟有什麼用。”

對面幾個人的笑凝在肉皮裡,全愣了。

刀明克慢慢地站起來,往前踏了一步,小山般的身體所投下的陰影,將米萊狄整個人都籠住了。他低下頭,森森咧開一口牙,連脖頸上都浮凸起了一根根筋肉。

“你說什麼?”

他們同樣是人類;但站在刀明克面前時,米萊狄卻感覺自己是用薑餅捏的,疏鬆薄脆,而刀明克的筋骨肌肉,都是沉沉的凝鐵。

餐廳另一頭兩個船員,慌慌忙忙地推開椅子,朝這兒伸長脖子,一時不知道怎麼辦好。米萊狄與他只有幾步遠,刀明克只要一揮拳,她就會被打中太陽穴;從他的體格和拳頭來看,若真的捱了一拳,她恐怕留不住自己的意識。

“你自己也不知道嗎?”米萊狄沒讓畏忌與憂慮流出一絲一毫,歪過頭問道:“今天睡昏頭了?”

“我看你今天倒像是撞壞頭了。”刀明克面頰上的肉都在一跳一跳,說:“你想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光說,我怕你聽不懂啊。等老子的傭兵靴給你肋骨踩斷的時候,你肯定就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了。”

米萊狄一拍巴掌。“啊,對,”她笑著說,“我想起來了,據說遇上海盜或蠻人的時候,我們得靠你們保護,對吧?”

不等刀明克回應,她立即接上一句:“不過就憑你這麼差勁,真遇上危險,我看沒幾個人回得去海都。”

米萊狄早在說話時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話剛一出口,她伶俐地朝後一退、一矮腰,險險避過了面前呼嘯而過的拳風。刀明克那一揮拳,怕不是藏著近百斤的勁力,拳風激盪而過時,甚至叫她麵皮鼻尖都隱隱生痛——即使是一向沉穩冷靜的米萊狄,後背上都不由霎時泛開了一層汗。

她不傻,她知道自己與刀明克這種專業戰鬥傭兵之間的武力差距有多大。

畢竟在今天之前,她已經將對方仔仔細細打探過一遍了。

“別動手,”餐廳遠處那兩個船員也著急了,紛紛站起來,離得遠遠地勸道:“和她一個小女孩計較什麼?”

其中那個上了點年紀的船員,衝米萊狄喊了一聲“你冷靜點”之後,還趕緊小聲吩咐另一個年輕人:“快去把船長叫來!”

“你真應該感謝自己是個女的。”

刀明克又往前踏了一步,好歹沒再揮拳。他一雙眼球泛黃的眼睛,死死盯著米萊狄,說道:“否則你這張嘴,永遠都回不去海都了。我還沒打死過海浪協奏曲家族的人呢,倒是不介意試一試。”

米萊狄這時好不容易緩過氣來了,心臟撞得她胸骨都疼。但其中只有兩三分是恐懼,剩下七八分,卻是她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定義的情緒:就像一隻年幼的獅子,此刻被犀牛追得倉皇,卻同時清楚而興奮地意識到,原來對手不過如此,自己將一步步奪下草原。

“打死?要是論用拳頭打肉搏,那我承認,我比不過你。”

她仍舊保持著笑容,說:“可是如果我們用機關決鬥的話……再來三個你也沒用,不一定誰打死誰呢。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怎樣,我給你一個跟我決鬥的機會,你接不接著?”

刀明克看著她,好像她說的是另一國語言。

“決鬥?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