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滿手的魚腥,黝黑的膚色淺短的胡茬,聽到動靜抬頭看到自己兒子回來立馬露出憨憨的一笑:“採到了?”

無憂點頭如搗蒜,欣喜地從懷裡掏出一團被蹂躪得亂麻似的艾草:“咱們梨園子裡沒有,我跑了趟城北暮春山才在山腳下的桃林邊找到。”

再過幾日就是端午,女子按照風俗是要用艾草縫製香包送給自己喜歡的人,集市上的艾草趁著節日的到來升了兩錢的價,阿孃帶著自己和妹妹在攤子前猶豫了半晌,最終也沒有將兩棵散發著清新藥香的艾草帶回家。

阿爹將染著魚腥的食指放在嘴邊:“噓,被你娘知道你敢跑那麼遠定要捱揍,還不趕緊把那東西放到我床底下,萬一被你娘發現了就說是我採的。”

無憂“哦哦哦”地點著頭跑進屋裡去,趴著身子將艾草藏好,才剛站起來鬆了口氣,妹妹便跑過來拽著自己衣袖,學著自己的樣子笑得賊兮兮的:“哥哥我要吃你枕頭底下那個小匣子裡藏的麻糖。”

無憂一愣,明知故問地打馬虎眼:“哪裡來的什麼麻糖?我枕頭底下沒有匣子。”

妹妹雙手抱在胸前,小嘴兒一噘氣嘟嘟的樣子又軟又可愛,像模像樣的威脅他哥:“我都看到了,你不給我就告訴阿孃你去了城北暮春山!看她揍你屁股不揍。”

“你這死丫頭!”無憂捏捏她的臉,本來是想攢著端午節再給她一個驚喜的,沒想到這麼早就被人發現了,只好將人抱起來到自己枕頭底下摸了來提前給她吃一口解解饞。

院子西南角生了一層薄薄的毛茸茸的綠蘚,妹妹吃完了麻糖高高興興地蹲在牆邊,用胖乎乎的小手捏起一撮,張著水靈晶黑的大眼睛認認真真地研究一番後扔掉又捏起另外一撮,彷彿其中有天大的樂趣。

母親提著菜籃子從大門進來,見阿爹的魚還沒料理好,嘴裡說著嗔怪的話,臉上卻沒有一絲不悅的神情:“我出門的時候就在殺魚,菜都買回來了還在殺魚,盡帶著孩子們鬧騰了。”

阿爹抬起帶著胡茬的臉嘿嘿地笑,繼續手上的活計,阿孃沒忍住失笑:“還好你這呆傻的模樣沒讓阿憂和阿舞隨了去。”

無憂站在房門口緊緊盯著自己的阿孃,像是下一刻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一般。農家婦人站在正濃的日光下,理了理自己因為走路略微鬆了的鬢髮,日光透過纖細潔白的指縫落在婦人雕刻著勤勞痕跡的面頰上,竟讓無憂看呆了,胸口不由自主地泛出微微的鈍痛。

婦人注意到孩子眼中那莫名的貪婪和不捨後先是意外,旋即張開溫柔的懷抱,面上開出燦爛的柔和的笑意:“阿憂,快過來。”

小小的院子裡一切都變得遲緩起來,阿爹手裡的魚刀落下,濺起的水花在日光下反射著晶瑩耀眼的光芒。屋簷下有成雙的巧燕兒追逐嬉戲,妹妹盯著苔蘚微微翹起的小嘴兒,還有阿孃那溫暖的不可替代的,卻又那遙不可及的懷抱。

晴朗的天空中日頭還頂在頭上,不知哪裡傳出陰森森的彷彿寒冬的風般令人脊背泛寒的聲音。

“你願意一直留在這裡嗎?”

我願意。

“你想永遠都和爹孃妹妹在一起過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嗎?”

我發瘋了一樣的想啊。

“我可以把這一切統統都留住,只要你點頭,我就幫你。”

心中隱隱約約有所感應,他不應該點頭,這樣的問題就像是什麼重要的契約一樣,一旦點了頭,恐怕從此沉淪於地獄之中永無翻身之日。

阿孃就站在自己的不遠處,笑起來好美,記憶中她的懷抱是那樣的安全舒適,那樣的貪婪不能失去,可他終究是失去了……

眼淚似決堤了一般,無憂突然不顧一切地奔跑出去,淚水滑落眼角,在空中飛舞閃著晶瑩的光,彷彿那個懷抱便是這輩子最大的訴求和渴望。

他已經煢煢孑立孤身一人了,還有什麼不能失去的?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能抓住那個懷抱,他什麼都可以給他,只要能抓住那個懷抱!

這是無憂做的第二個夢。

沈乾出現在這個世界裡本來就是個意外,沒什麼認識的人,所以也就談不上給誰拜年,更不存在要給他拜年的人。

五更天熱鬧的爆竹聲響徹在人間的夜空,繪有青山仙府的團扇懸在頭上刷刷扇了十幾下涼風,沈大老闆才苦大仇深地拍拍腦袋算是醒了,和一群妖怪一起吃了餃子就要回房繼續倒頭睡大覺,剛躺下,樓下就傳來驚天動地的敲門聲。

枕頭旁的三尾原本盤成一團呼呼大睡,被敲門聲吵得一個激靈抬起頭來,烏溜溜的大眼睛眨巴了兩下判斷了一下情況,三條毛茸茸的尾巴在沈乾臉上來回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