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後向蔡邕拜禮道:“中郎,還辛苦你把阿琰也接過來,讓他二人夫妻團聚,我打算以丁憂之名,立刻辭官,這段時間順帶也在家,好好磨一磨這個小子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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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夔把陳群從房中拉走後,陳沖立馬便聽到上鎖的聲音,讓他不免失笑,窗戶也都被蒼頭們封死,陳沖只能透過窗戶依稀看見院內的那棵老桑樹,到了夜裡,天色黯淡下來,便什麼也看不到了。

好在禁足是禁足,晚飯還是送的。蒼頭從門洞裡遞過來,陳沖定睛一看,還是現切的生魚膾,旁邊配了黃芥末與醬菜,加上一碗清白的雞湯,都是陳沖愛吃的。只是餐盒內只放了一根蠟燭,讓陳沖心中腹誹道:這是讓我吃完了就睡?阿父阿伯你們養一個六百石官員,就是像養豬一樣養嗎?

雞湯要趁熱喝,不然就沒了味道,陳沖卻沒有細品,端起來如牛飲般一口喝了個乾淨,而後直接倒在床上,幾日趕路也算勞累,沒片刻便沉入夢鄉。

不知到了何時,陳沖迷迷糊糊聽到有聲響,還有人輕聲喚他:“陳君......陳君......”

一個激靈,陳沖直接翻身起來,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躡手躡腳走到喚他的窗邊,細聲回應道:“我在,是文長在外面嗎?”

那人高興起來,聲音也提高了不少:“是我!陳君,我找你找得好苦啊。”陳沖連連作噓讓他小點聲,他才低下聲音來,但話語間情緒還是非常興奮:“陳君,你家是真的大,我險些迷了路,要不是你說你一定在封死了門窗的那間屋子裡,我怕是要找上三天三夜呢!”

陳沖忍不住打斷話頭,低聲問道:“文長,你晚上吃飯了嗎?”

那聲音一下低沉下來:“我找陳君找了半日,還未吃過呢,陳君一說,我才發覺腹中空空,頗為難耐。”

陳沖此時忍不住輕笑道:“這都是小事,文長,你先把這窗戶劈開,注意不要太大聲,你進來我再和你商量。”

那人應了一聲,陳沖往一側退了兩步,扶住窗框,只見一道劍芒閃爍,封窗木栓斷為兩段,木窗大開,如霜的月輝灑進房中,陳沖正見魏延立在窗外,日後的名將如今還正稚嫩,腰配長劍,頭戴赤幘,一身少年遊俠打扮。

陳沖趕緊招呼他進來,端出魚膾道:“文長,我這裡正好還有些魚膾醬菜,你先將就一番,吃完了我們便出門。”

魏延翻窗進來,也毫不客氣,手抓著魚膾便往嘴裡喂,含糊不清得問道:“陳君,我看這院門鎖的嚴實,劍是斬不斷的,這院牆又有一丈有餘,我翻得過去,但陳君你能嗎?”

陳沖笑道:“翻是翻不過去的,但我這院內還有一株古桑,我自幼爬慣了,出去不是問題,只是你來時可見周圍都熄燈沒?”

魏延又抓了點醬菜,一口嚥下,而後道:“陳君放心,如果不是周遭熄燈,我也不敢喚君。君家親屬,都當盡數入眠了。”

“那就好”陳沖嘆道:“家祖離世,我不能不回來見他一面,只是見時容易別時難,我看阿伯阿父對我成見已深,再待今日,說不得便難以抽身了,如今大事危急,我也不能不返,文長,辛苦你陪我走這一趟了。”

魏延如風捲殘雲般解決掉魚膾,隨即笑道:“陳君哪裡話,能陪陳君走這一遭,延求之不得,時候不早了,陳君,我們也抓緊出發吧。”

陳沖含笑稱是,於是與魏延攀樹而出,跳下院牆,而後沿著小路穿過高陽裡,只要出了遜丘,便是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

不料剛從小道間出,轉了個彎,陳沖迎面便撞上族中長輩,陳紀、陳夔、陳勘、陳洽、陳信、陳光等陳寔嫡子盡在此處,岳父蔡邕也站在一側,和陳群對他使著眼色。

陳政面無表情,對陳沖說道:“庭堅方才歸家,不為祖守孝,如今又要何往?”

陳沖被長輩打了個埋伏,倒也面不改色,一拜之後,好整以暇地回道:“如今羌亂難平,朝廷無可奈何,衝雖人微言輕,也當盡力而為。先前袁本初上書陛下,望調匈奴之兵以平羌亂,衝以為此乃亂命,已上書陛下,薦左車騎坐鎮涼州,衝隨左車騎同往,形勢危急,衝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家長見諒。”

“那你以孝字為何?一面之後,便算盡孝嗎?”陳夔冷哼一聲,對陳沖厲色問道。

陳沖慨然答道:“忠孝本難兩全,但祖父為天下楷模,文人典範,我身為陳氏子弟,當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而後天下知陳氏後繼有人,不辱祖父文範之諡。”

陳紀厲聲道:“你當真不肯留鄉?!”

“念西北蒼生之苦,我輩豈能獨善其身?”

良久,陳紀嘆道:“也罷,也罷,你話說到這裡,我陳氏池淺,終究容不下你這熹平龍首。”但隨即正色道:“可你要記住,你一言一行,不止代表你自己,還代表著潁川陳氏的家聲,上上下下的性命!你不惜身,卻也不惜族人生死嗎?”

陳沖再拜道:“謹遵家長教誨,陳沖理會得。”

隨後陳夔籤來一匹高頭大馬,將韁繩交予陳沖,說道:“這是乃祖為你備的千里駒,名作青隗,望你一路順風。”

陳沖不料家中準備如此周至,一時間也有些愧疚,隨即擁住父親,嘆道:“陳沖對不起阿父。”

他隨即登上青隗,眾人為他讓出一條道來,陳沖便拉魏延上馬,對每個長輩都行了一禮,就欲架馬奔騰。不意身後生父又問道:“你這一去,打算何時再回?”

陳沖轉首望去,月輝之下,陳夔花白的鬢角如星霜點點,這讓陳沖忍不住內心黯然,但他一想到無限的遠方,無數的人們,一股激昂之情湧上心頭,他手持馬韁,朗聲回道:

“阿父,陳沖自幼早已立誓於天地之間,如不能匡扶四海,致天下百姓以太平,陳沖絕不回鄉,此言此誓,猶如大河東流,絕不反覆!”

望著遠方陳沖策馬奔騰的煙塵,蔡邕忍不住對陳紀感嘆道:“元方,庭堅這一去不返,我頗有感觸,庭堅之後,潁川怕再無人能稱賢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