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三叔,”王凝之笑了笑,“咱們都是一家人,就不必說那些客套話了,您心懷天下,我豈能不知?”

大概是被王凝之這種突如其來的熟稔與自信給震驚到了,謝安一時沒有回話,反而是沉默了起來。

抬抬眼,謝安再看向自己的侄女兒兩口子,也嚴肅了幾分:“你有什麼地方想不明白?”

王凝之心裡讚歎,這才是真賢士,不嬌柔做作,不自恭自謙,換做旁人,少不得再說些什麼‘我一直在山野之中,並不熟知’或者‘我不過一個山野之人,哪兒有本事如何’之類的話。

而謝安不同,前面一句不過是試探,察覺到侄女兒倆口子的真誠,便不虛與委蛇。

“我想知道,桓溫意欲何為,為何放走苻堅。”

謝安瞥了一眼,“當真連這個都猜不到?”

“大家都說,桓溫是打著算盤,想要一石二鳥,讓苻雄去和慕容恪開戰,自己坐收漁利。”王凝之緩緩說道。

謝安輕輕點頭。

“之後,桓溫便可以趁著秦,燕受挫,趁虛而入,若是燕勝,則秦危,燕同樣損耗巨大,這時候,桓溫便可入長安,立不世之功。”

謝安眯了眯眼,“那你是怎麼想的?”

王凝之搖搖頭,“我想不出來,覺得大家說的有道理,卻又覺得哪兒有些不對。”

謝安嘴角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你覺得大家說的有道理,是因為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也是對桓溫而言,最簡單輕鬆的方案。而你覺得有些不對,是因為你在宣城的時候,接觸過桓溫,對嗎?”

王凝之愣了一下,眼前,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冬天,在兩軍對峙之間,自己默默地陪伴著那位大將軍,走在雪地上。

自己當初用什麼‘天命’騙人,桓溫自然看的出來,但他卻沒有戳破,反而欣然接受了。

江南之地,錯綜複雜,南北士族的爭鬥,皇族與士族的爭鬥,永遠都不會止息。

所以他入建康,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是個大麻煩。

可桓溫是有心的,他是認真考慮過,要不要直接取代司馬氏的。

他是真的,不敢屈居人下,真的要做那天下第一人的。

他要當皇帝,可是江南之地的皇帝,卻是個大麻煩,入主建康,遠遠不如待在荊州來的好。

那麼,桓溫的選擇就很簡單了。

王凝之眼前一亮:“他想自立門戶!他要過長江,拿北方來做他的地盤,所以他不會攻秦,燕之中,失利的一方,反而會去攻勝者!”

謝安眼裡有些欣賞,“看情況而言,大多數人都知道該如何做,可是落在不同的人身上,自然就會有不同的選擇。”

“對桓溫來說,他在真的拿下足夠根基,能養活未來那一大片土地之前,需要的自然是朝中的支援,百姓的支援。”

“什麼情況下,朝廷會不得不支援他,而百姓又會真的愛重他呢?”

王凝之神色冷漠:“當然是有外敵窺伺的時候,朝廷才不得不支援他,而他能打勝仗的時候,百姓才會愛戴他了。”

頓了頓,王凝之又說道:“桓溫,養寇自重!”

“桓溫想要的,不只是打勝仗,然後做個萬世流芳的大將軍。”謝安輕輕一笑,“他要做的事情太大,養寇自重,就怕他沒能力養得好,反受其害。”

“那我們該如何避其害?”

聽到這句話,謝安笑吟吟地站了起來,“你爹不就是正在做嗎?”

王凝之嘆了口氣:“老爹小氣得很,問什麼都不肯說,就讓我自己去猜,到現在都不肯跟我透露幾分。”

謝安‘哈哈’一聲笑,“王逸少心有成算,你們這些做兒子的也不錯,伯遠這些日子,已然接手前線錢糧,調派有度,甚得好評。”

“你也很不錯,能從桓溫的言行之中,看出他的意圖,果然心細如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