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到大這麼些年,唯獨這件事記得這樣清楚,趙慕慈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非要說,大概是因為母親的情緒表現太詭異了吧。再去回想這件事,以及結合其他事,趙慕慈得出一個結論:母親是不開心的。因為不開心,所以也無法忍受別人開心,最好大家和她一起不開心。

每年的除夕夜被母親攪得一塌糊塗,成為趙慕慈成長過程中揮之不去的噩夢。

自上大學開始,每年春節她都掙扎著不想回家,但總是不由自主的返回,畢竟除了那裡,她也無處可去。

工作之後,她仍然試圖春節的時候不回去,好避開那樣的糟糕體驗。

但每到春節,就好像候鳥反季一般,不由得她就想回去;又如同飛蛾撲火一般,心底總是貪戀那一點溫暖,哪怕體無完膚。

工作第三年的春節,母親打電話問她幾時回來。

想起以往的不開心,趙慕慈賭氣說道,不想回去。

母親問為什麼?

趙慕慈答,你不好。

母親問,我怎麼不好?

趙慕慈沉默半天說道,你一到除夕就罵人。

母親說哪有?

趙慕慈反將:“哪一次沒有?”

母親沒有做聲。過一陣開口:“你到底回不回來?大過年的待在外面像什麼話!”

趙慕慈跟她談條件:“你答應我今年除夕不罵人,我就回去。”

母親笑了:“你回來我高興,還罵啥人,不罵,不罵。”

趙慕慈:“你說到做到啊?”

母親答應了。

那次的除夕夜,母親果然沒有罵人。一家人貼對聯,包餃子,發紅包,倒是其樂融融。

趙慕慈心裡高興的不得了,彷彿從小到大的夙願實現了一般。晚上跟媽媽在一起睡,早上醒來發現自己緊緊抱著媽媽的腳。

誰知大年初一下午,如同往年的一個個除夕一般,因為什麼小事情,或者乾脆就沒有因為什麼事情,彷彿母親自言自語的講了幾遍“我難受的很”,趙慕慈詢問她是不是不舒服未果之後,母親開始發出記憶中令她抱頭想逃的聲音。

就像星火燎原一般,這聲音一開始如蚊吶,令人煩躁但尚可忍受,後來漸漸響起來,似銅鑼般聒噪,似暴風雨般令人窒息。

具體在說什麼,無非是怨恨父親。前塵往事一起提出來,纏雜不休。有時用語惡毒,令人聽了忍不住生出仇恨。從父親蔓延到弟弟,直到晚上九十點的樣子,趙慕慈聽到她在罵自己了。

心裡又氣又怒,還有一種信任被辜負的委屈和傷心,趙慕慈捂著被子哭了很久。

弟弟進來問她要不要吃飯,她不要吃,只說要走。

第二天,大年初二早上,母親很早起來,壞情緒和抱怨還在持續著。

趙慕慈起床穿戴好,冷著一張臉進入母親房間,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行李,一眼沒看,一聲沒響,頭也不回的出了家門。

這件事讓她又看清了一項事實:

母親在除夕罵人,除了出於一種莫名不受控的不開心以外,似乎還有一種權力和掌控欲在裡面。

因為她就是母親,是妻子,是家庭本身。她的丈夫和孩子,都依賴她的照顧。

平時她任勞任怨,操勞三餐茶飯和家務,彷彿大地一般低到最低處;可是這一刻,她肆意發作,針對任何人,不用講理,也不用承擔責任,如同女王一般。

實際情況也確實是這樣。在她似火山般爆發的時候,趙慕慈和弟弟、父親,往往都是沉默和默默忍受的。反擊是困難的,也是火上澆油一般的後果。

退掉回家的機票,無非是自保,和一種斷臂求生般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