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霜楓嶺遠征軍佔領綠洲、搜檢房屋、控制俘虜的全過程中,她也一直低著頭保持了沉默。

她這相對於一位年輕女孩來說、未免有些過於強大的情緒控制力,讓霜楓嶺遠征軍的一眾高層都忍不住嘖嘖稱奇。

當然,在瑪蓮娜小小的心靈深處,她之所以會表現得如此平靜,與其說是出於天性,倒不如說是由於絕望:

剛剛的那場短暫交火中,瑪蓮娜已經親眼見證了這一夥人類騎兵的暴虐和冷酷,他們簡直就像一刃久經血火磨礪的軍刀,天生就是為了戰爭、掠奪和殺戮而生;

瑪蓮娜甚至覺得,去年秋天經過“丹阿茲勒”向南方去的“煉獄之錘”師團,或許都未必有這夥人類騎兵那麼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不幸落到這麼一群戰爭屠夫手上,年輕的狐人女孩,其實早已不對未來抱有任何希望。

然而,即使是已經抱有這種覺悟,瑪蓮娜被迫跟著那群人類走進本應屬於自己的房間時,仍然被自己的所見所聞嚇得花容失色:

走進木屋的,除了瑪蓮娜自己和負責押送她的美麗金髮劍士以外,一共有三人:之前交火時下令停火的、那個黑頭髮的英俊貴族,一位長袍華麗、姿態優雅的精靈魔法師,以及一位身著利落灰軍服、蹬著軍靴、眼神凌厲的年輕人類軍官。

由於小時候跟著父母學過帝國通用語,瑪蓮娜懵懵懂懂地從這幾個人類的對話中聽出,那個精靈魔法師被稱作“靈歌大師”,那個年輕人類軍官叫“肖恩·蒙巴頓”,似乎是他們這夥騎兵的隨軍參謀一類;

而那個讓她印象深刻的黑髮人類,似乎是人類的貴族,也是所有人類騎兵的頭領——

——他名字似乎叫“艾略特·伊戈爾”,但別的人類都叫他“領主大人”。

而一踏進這間隔音效果良好的小屋,那個名叫“肖恩·蒙巴頓”的人類軍官就罔顧瑪蓮娜的存在,迫不及待地朝著那個黑髮人類貴族道:

“領主大人,我說了,我們沒有第二種解決方式!”

對面的“靈歌大師”則抱起手臂,蹙眉道:

“蒙巴頓參謀長!我提醒你,你所謂的‘解決方式’,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屠殺’!”

肖恩·蒙巴頓一個扭頭,死死盯著靈歌大師,痛心疾首地道:

“靈歌大師!當然是屠殺!我們在打仗啊,聖神啊!不把這些亞獸人全都解決掉,我們以後怎麼辦?他們是聯邦的亞獸人、也就是我們的敵人——您是想說,我們要對一群敵人慈悲為懷,然後等著他們給北方的聯邦獸人通風報信嗎?”

瑪蓮娜感覺自己的心臟驟然縮緊了——她猛然意識到,這兩個人討論的,竟然是到底要不要把已經投降的“丹阿茲勒”亞獸人趕盡殺絕……

貓人少女俏臉煞白,顫抖著張開了嘴唇,但由於強烈的恐懼和緊張,她竟然連一個像樣單詞都說不出口。

而那位精靈魔法師,已經在厲聲反駁道:

“蒙巴頓參謀長!他們已經投降了!投降了!他們是我們的俘虜!你們帝國人類的作風就是殺俘嗎?就像你們在‘舊日戰爭’中對我們精靈那樣?”

被稱作“蒙巴頓參謀長”的人類軍官,微微別過了頭:

“靈歌大師……我不是帝國人,我是霜楓嶺人……請您不要把種族問題牽扯進來!我問您,您知不知道,我們只有天殺的五百人!五百人!而光是站在外面的,哈,亞獸人‘俘虜’,就足足有將近一千!您要用五百人來看管一千俘虜嗎?啊?這樣下去,我們還談什麼突襲?還談什麼入侵?直接帶著這些沒用的亞獸人打道回府,把他們押回霜楓嶺就算成功吧!”

“我不能接受殺俘的行為在我眼前發生!”精靈魔法師同樣寸步不讓,“這是我作為魔法師,也是作為精靈的操守!肖恩·蒙巴頓先生,您自己可以成為一頭戰爭中的野獸,但霜楓嶺不能!”

肖恩·蒙巴頓咬著牙,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那您或許應該感到慶幸了……這件事並不由我作主。”

沉默降臨了房間。

人類軍官和精靈法師,包括瑪蓮娜背後的那位金髮女劍士,都齊齊扭頭看向了坐在她床上、長時間保持著沉默的年輕人類貴族。

瑪蓮娜早就注意到了一個現象——似乎這夥人類騎兵,從上到下的每一個人,都有著看向這位黑髮人類的習慣性動作:無論是任何爭執或是疑問出現,他們幾乎是本能地將目光投向這個年輕人,目光簡直比起聯邦那些祭拜戰神的薩滿祭司還要虔誠幾分。

而現在,同樣,他們要為如何處置“丹阿茲勒”的亞獸人俘虜這個問題,而向這個年輕人類尋求……神諭了。

於是,瑪蓮娜也顫抖著,強迫自己抬起頭,跟他們一起看向那個過於年輕的“領主大人”,看向那雙如暗夜一般深邃的黑眸子。

但令瑪蓮娜驚慌而不知所措的是,那雙眸子恰恰也正在盯著她。

“我覺得……”黑髮的人類領主沉吟著開了口,聲音彷彿比起一個世紀的腳步還要緩慢。

瑪蓮娜意識到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年輕人類也在遲疑。

她知道,整個“丹阿茲勒”上千父老的生死存亡,完全取決於這個人類從口中吐出的下一個單詞。

如花朵一般嬌嫩的貓人少女,柔弱的身體中不止從何而來爆發出了一股力量。她任由眼淚恣肆湧出眼眶,但仍然在背後金髮女劍士的訝然注視下,向那個黑髮人類大聲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