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緩緩地開口:“好久不見。”

那具羸弱的身軀猛地僵住,而後詭異地平靜下來,好似飛散的魂魄方才歸位。她用力閉上眼,深深地吸一口氣,臉上癲狂之色褪去,換成嘴角萬年不變的冷笑。

她的聲音沙啞艱澀,像指甲在黑板上抓撓,聽得人汗毛倒豎,分外刺耳。

“你該喊我一聲媽的,陶紓。”她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似乎想穿透礙事的身體,抓住我身後的靈魂。她一字一頓地念出我的名字,帶著難以壓抑的恨意。

我無所謂地聳聳肩,譏諷地笑道,“我以為你會喊林紓。”

那是她聽不得的名字。

輸液管內鮮紅的血液迅速倒升,尖利的叫聲如同鍘刀割向耳膜,劃出一道道無形的血痕。猙獰的五官快要飛出去,狠厲的目光紮進我的面板,似要把我活剝生吞。充血的眼珠腫脹不堪,掠過瘋狂的陰影,像是荒野遊蕩的厲鬼,慘不忍睹。

這是我見過的,她第二次發瘋。

第一次是在我七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她時。

我和陶陽出生就被外公抱走,沒見父母。外公外婆身體不好,只有過年能和他們見上一面,除此之外,我能見到的唯一一個親人,只有哥哥。

那年的除夕夜,外公正在詢問我和陶陽的學業,林婉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貨,敲開了我家的門。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一個精緻陌生的女人,不由自主和她對上視線,然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眼裡的錯愕與怨恨。

昂貴的瓷器劈頭蓋臉碎了一地,我懵懂中被推倒在地,頭暈目眩。一旁的傭人緊緊捂住哥哥的眼睛,拖走發瘋的女人,把我送去醫院。

外公按著胸口,伏在他鐘愛的檀木上,咳嗽一聲比一聲衰弱,他重重倒在地上,再沒起來。

在那之後,就是林婉和陶沛離婚,她帶走了陶陽,外婆出國療養,我依舊住在那個滿是檀木的房子。

那個房子處於鬧區邊緣,卻安靜壓抑得令人想瘋,充斥著腐爛的氣息。

我總是會在二樓的窗邊佇立,看向遙遠的街外,身旁倚著那個沾了外公血液的檀木桌子,血液早已幹涸在桌角,斑斑點點,血腥味早已散去,只是靠近時,依舊難以抑制地惡心。

那些記憶無比久遠卻異樣深刻,清晰到每一幀都如同昨日,只要隨意提起某個細節,就會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裡一次次重現。

“怕什麼,”我眨了眨有些幹澀行雙眼,“明明是你害死她的。”

她的胸膛劇烈地起伏,忽然間像是被氣息嗆住,撕心裂肺地咳起來,骨瘦如柴的手臂在空中胡亂地抓著。

床頭的瓷瓶在搖搖欲墜中被她丟了過來,可惜正正擦過我的一腳,四分五裂的瓷片中,靜靜躺著一支悄然綻放的百合花。

“不是我……不是我!”她呲目欲裂,緊緊咬著牙冠,擠出顫抖的話語。

“是她自己……她該死!”

“憑什麼怪我!”

我與林紓長得如此相像,眉眼幾乎一模一樣,我還未長大,就已經被被冠上了她的名。

可惜我永遠都見不到她,那個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漂亮姑娘,被她的親姐姐推向蜂擁而至的車流,生命就此終結,無法向前。

是個可悲的故事。

不被父母疼愛的長姐與嬌寵的小妹,從一而終的偏心是命運的秤砣開始傾斜,嫉妒粉碎了親情,月黑風高下路燈照出心裡的鬼,一念入深淵。

那次不過是個小小的爭執。可怨恨積鬱太久,早已釀成滔天恨意。從此造孽人噩夢纏身,終成瘋魔之相。

“她搶走了我的一切,是她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