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見狀似乎也被牽出了悲愴之情,哀容不展,卻也難發一言。

半晌,男人方才整理好了情緒,吞吞吐吐道:

“年前…家裡……來信,告訴我……她……因病……”

“……因病……去世了……”

“……我甚至……沒有機會,回去見她最後一面……”男子不再言語,只是像一個英雄那般抬頭對著夜空下高大婆娑的林木,酣暢淋漓豪邁萬分地放聲痛哭著。女子同森林一樣沉默地傾聽。

古老的群星像往常一樣閃爍了一陣子,男子的哭聲便慢慢消失了,重又開口道。

“這次要打的仗,是去打那幾百年出現一次的天災異獸,我擔心……自己怕是沒命活著回去……給家裡孤寡的老母親送終盡孝了……”

男子長出一口氣後,問道:“姑娘,這種戰亂歲月裡多少人都經歷著的,平凡不堪的故事,誰又會寫入歷史呢?”

“……”女子默然。

男人用力眨了眨淚眼,再次沉重地嘆息著。

女子莊重緩慢且十分雅緻地躬身行了一禮,這是男人從未見過的謙恭儀態,讓他明顯地體會到了這些年來少有的被人尊敬之感。女子隨之問道:“……小女請問大人姓名?”

“……葛凡,拒北國南地逾安鄉。”

“……嗯,跟現在的其他地方比起來已是個較為寧靜的地方了……”

女子語畢,男人苦笑著搖搖頭勸道:“……走吧,姑娘,帶你離開的路上,可順道去看看我的故鄉,我受夠這種鬼日子了!我要帶著我那孤苦的老母親找個遠離這鬼戰事,和那些個天殺的帝將王侯掌制的地方,安寧度日!我已經失去了妻子,我不能再讓母親孤零零地獨老家中。姑娘……我……”話席間男人上前欲抓起女子的手。

她急忙向後避開了“大人……你......”

男人真誠地袒露著心意,並靠近眼前的女子。“...前路兇險萬分啊,姑娘!聽我一言——別再為這些沒有意義的事奔命了...跟我一起離開這裡吧......”

“……大人……別這樣……請你……請…自重…”女子惶恐地後退,但在這密林之中,如果眼前的男人別有用心,暗懷鬼胎,自己定然十分兇險,她開始懊惱獨自上路,沒有一個值得信賴的同伴同行。

“砰——”一聲重物擊打腦袋的聲音響起,男人癱軟地倒了下去,而在其倒地之前,一隻健碩的手迅捷地拿住了從男人手中脫離行將墜落的火把。

“……姑娘受驚了。”一個堅厚踏實如磐石的聲音道。

“……你是?……”透過微微搖曳的火光,女子看清了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為自己化解了困境的男人。

“……鄉野遊人……木子……語”灰帽之下,男子張啟被一圈淺淺的鬍渣包圍著的幹實嘴唇道。

憂鬱又為難的目光自其明瞳中向自己照來,深邃的眼睛在緊鎖的劍眉與挺鼻之間飽含著深意,這不當是初見時應有的情感,女子敏感到,但——自己確實不認識他。

……

她想起多年前的冬,鋪滿玉雪的庭院門口,那人離開時最後一次回首望向自己的眼神…

若不是因另一個——那個之後絲毫不念舊情、翻臉做出多少混賬事的無賴之徒,她們現在說不定…

……

男子拘禮遲疑地問話打斷了她如此夜月華般虛白縹緲的思憶:“……敢問姑娘芳名?”

女子回過神,恍惚間遲疑地答道:“……程……瑩兒……”

“……程姑娘。”男子的眉目舒展開來,複雜的情緒一瞬消散,如同湖面不知起因的漣漪那樣——短暫泛起後又重歸於平靜,他的聲音也爽朗起來就像兩人頭頂綴滿星子的朗朗夜空,讓人感到寧靜安穩……

……

“程姑娘。”男子的呼喚將她從深沉的思索中拽回。

程瑩兒回過神,方才想起木子語之前一開始的問話——自己口中的那個人,是誰。

程瑩兒微微一笑:“沒事,只是一些往事罷了。”

回答像飄散的風一樣輕淡。

……

“歷史……其實也是一些往事。”

程瑩兒聽到這句話稍稍怔愣了片刻,那明媚的眼中忽閃爍出淚光,仿若燦爛的春日天空布起了陰雲。

時常看似玩世不恭的木子語也因此面露愁色。

正在二人憂困之時,盆地裡的人境將士們開始緩慢地打理戰場,似乎準備啟程踏上七國方向的歸途,但似乎每一個戰士都無法釋放內心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