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初至,冰雪消融,夜屏已是一派流水鶯飛之色。見老榕枯枝殘葉,又發新芽,不由得睹木思鄉。立榕山開門立派,得令狐弟子傳承百年有餘,不可久無人居。師兄見此信時,棋已與師妹和眾弟子回山多日矣。

眾弟子習術讀書,日復一日,並無不同。掌門不在山中之日,也不忘愈發勤勉,日日精進。今觀綺川、綺琅幾人,功力早已不可同日而語。若是下山,也定能與江湖高手切磋一二。棋先前下山之時,曾有一蕊心塔跟隨上山來的紅衫女子,喚作阿樓,雖腿不能行,也不妨一路跟隨夏棋士身邊,學棋抄譜,日日不停。

眾弟子回山之後甚是和睦,子畫與師伯皆一切安好。

立榕山路險峻,草木怪石叢生,因此今日不比前些年光景,來客賓朋都少了許多。只是三日之前,偏偏有一人愣闖上山來,衣不蔽體,傷痕累累,身上更是半點兒術法不會,不知是如何能穿過懸崖峭壁,悄沒聲地爬到山頂上來。拿住一問,竟自稱是南林的狀元,子書的故人,白玉簫的原主。姓莫,名陵楓,帶這個陶壎不離身,只怕八九不離十,當年義無反顧帶走子書的正是此人。

還未來得及請示師伯,莫先生已然被眾弟子綁到榕樹林裡面去,拳打腳踢,哀嚎之聲半日不絕。此絕非愚弟主意,師兄回山之後,不可怪罪於棋。

故人回山,本應千里相迎,棋唯有一事不決。日思夜想,惶惶不可終日,只怕師兄需得知曉才好。初入冬,棋與綺雪、清卿下山途中,曾遇逸鴉漠即墨掌門與碎瓊林南公子,相談隻言片語。言語之間,二人似乎起了收攏門派,共抗東山之意。愚弟思來想去,覺得莫先生此時上山,絕非巧合。師兄與清卿二人在外,務必小心為上,非到萬事俱備之時,切勿輕易露了行蹤。

涼歸棋士外出日久,昨日方歸山中。聽聞北漠內亂不止,新舊勢力爭權殺伐,北漠掌門王公,甚至公輸家舊人盡皆捲入其中。那北漠沙牢之中,本關押西湖年幼公子,被北漠諸王要挾而來,充當人質。不料牢獄炸燬當日,溫家公子竟然沒了行蹤,成千上萬兵馬找尋,也都無功而返。愚弟細思此事,必有蹊蹺,師兄定要提防其中詭計,必要之時,回山為上!

近日江湖平靜萬分,波瀾不驚之時,唯恐風起雲湧在後。雖不知其中陰謀醞釀如何,若信鴿得遇師兄,師兄與清卿務必速歸!速歸!

不知百花仙子樣貌如何?

愚弟令狐子棋叩上。

這樣漫長的一封布條信,字跡密密麻麻,被縮在方寸之間,洇著墨跡的粗糙布條之上。立榕山與山外寄信,本都用慣了木樨小箋。倒不知子棋並未要求綺雪代筆,而是堅決自己寫下這歪歪扭扭的“螞蟻上樹”於布條之上,又是何故?

子琴緊緊盯著信,信尾那連寫兩遍的“速歸!速歸!”扎得子琴雙眼生疼。

立榕山究竟出了什麼事!

毫無疑問,一場躲在寧靜之後的暴風雨正籠罩在立榕山上方,不知何處而來的陰謀也在悄悄醞釀。能將十萬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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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的危機寫得雲淡風輕,還不忘在信的末尾問一句“百花仙子云雲”的,恐怕只有令狐子棋一人能做得到。

自己與清卿離開北漠,前往西湖之時,也曾與立榕山上去過一封信。這樣想來,子棋不過是在信的末尾隨口一問,還是——

百花仙子的模樣當真十分重要?

聽得師父動靜,一人立在船艙門口,手裡舉著信,胳膊僵直在半空一動不動,冷風不斷灌進屋裡,清卿不禁裹緊了被子,回頭問道:“師父在做什麼?”

子琴這才如夢初醒地抬頭:“沒什麼,你師叔知道你我在西湖,來了封信。”

“這麼巧。”清卿莞爾一笑,“若是這信晚來幾日,只怕咱們已經走到山腳下了。”說罷,湊到師父身旁,看向那張皺皺巴巴的布條,問道:“信上寫了些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子琴本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卻忽然看到弟子滿臉好奇,渾然不知風雨欲來的神情。或許有些事,讓令狐掌門一人承擔就夠了。想到此處,便接著道,“不過是些大家練功勤奮,讓你我早日回去之類。”

清卿盯著那張滿是墨疙瘩的破布條,瞅了許久,仍是不解其意。整個立榕山上下,能讀懂子棋師叔螞蟻爬爬字的,估計也就只有師父一個人罷了。看得眼睛酸澀,不由得眨了眨眼,移開目光。

子琴張開寬大的手掌,捂在清卿眼皮上,輕聲道:“月色太淡,別用力看了,早些睡。”

困了一夜,聽師父這麼一說,清卿也著實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於是側過頭,倒在師父肩膀上,舒舒服服地聽著西湖的波光聲響。

半夢半醒間,聽得子琴柔和的聲音在耳邊想起:“清卿,你我說好的,今生今世,永遠也不分開……”清卿迷迷糊糊地點點頭,轉過身子,在溫暖的氣息中睡得深沉。似乎並未察覺到幾滴淚水,悄悄滴落在自己臉頰上……

待船行到離立榕山還有百里多遠的距離,無論說什麼給多少銀子,那船家就是死死愣住搖搖頭,不肯往前再劃一裡遠。若是師徒二人逼得緊,那艄公便連連擺手,閉著眼睛道:

“您二位客官要是銀子多,就把老漢這條破船買下來,自己劃到立榕山去。那東山上全是妖魔鬼怪,說是有豺狼虎豹,殺人如麻。老漢就算是不要這船,也不能不要這條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