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引江 第六十二章 山傾垂暮(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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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方才不堪重擊時,牙齒咬破了舌頭,即墨星剛一張嘴,便湧出一口淡紅色的血沫。自己的手腳似乎早就失去了只覺,想試著爬起,試了幾次都不聽使喚。奮然使力,星星低吼一聲抬起頭,見清卿正從雪地裡拔出自己那把彎刀。
星星皺著眉頭,雙眼死死盯住清卿一舉一動。
那刀嵌入數寸,清卿用力幾次,閉著眼,喉嚨深處發出“呵”一聲喊。只見北漠的短短彎刀從雪中“刷”地一躍而起,鋒利的刀刃終於重見陽光。
少女腳步很輕,“嘎吱嘎吱”地踩著雪。
清卿在星星身前停下腳步,握住刀柄,將那彎刀抵在即墨星額頭中央。星星拼了全身力氣,終於抬起一隻胳膊,五指驟然垂在刀尖之上。只聽少年一聲怒吼,手掌扶著刀,立起身子半跪在雪地。
睜開雙眸,與少女清澈的眼神撞個正著。即墨星仍是死死地盯住清卿的臉,似乎要這般等著血脈乾涸,一刻也不挪開。清卿垂下眼,猛一鬆手,那彎刀吃不住重量,重新掉在星星腳邊。
即墨星只聽得清卿緩緩道:“還你的刀。”說罷,轉過身,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只是清卿剛回過身,便聽得身後“轟”地一響,天地之間一下子陷入沉寂。背對著少年,清卿停下腳步,卻感覺一隻大手牢牢扼住自己喉嚨,全身血液上湧,卻根本喘不過氣。
清卿聽見了星星倒地前的聲音——那是尖刀刺入心臟的聲音。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令狐子棋,剛上前一步,便被大把湧出的鮮血沾溼了青袍。其他幾個弟子接連上前,卻被那染了大片的白雪止住了腳。似乎眾人熙攘,清卿卻背對著那北漠少年,怎也不願回頭。
那一側,子琴琴絃寂靜,看著清卿劃破的衣衫飄在風裡,便放下琴站起身。
似乎被什麼召喚一般,清卿回過頭,正看向師父立在不遠處,玉立白雪,眼中早沒了先前的溫和神色。二人相視許久,子琴閉上眼,緩慢地搖了搖頭。
師父閉眼一剎,清卿頓然感覺一股甜血湧在喉頭。空空張了張嘴,卻險些掉下一串淚來。
一個轉身,清卿推開不知綺雪還是綺琅師姊便衝入人群,踏著殷紅的雪地,奔到少年身邊。少年突出的眼球直向天空,血管暴突,彎刀插在胸前。清卿伸出手,握緊星星指尖。卻不料少年手指一鬆,垂落在清卿懷裡。
清卿低著頭,彷彿胸腔深處一股冰火交織的力量就要迸發而出。
“嘶——”聽得一聲馬鳴,那金馬被拴在不遠處,感知主人出事,用蹄子刨住地,一下一下衝著韁繩。清卿抱起少年浸血無力的軀體,回頭一望——
師父看向自己的眼神,半分苦澀,半分冷厲。
在立榕山十年一晃而過,清卿對師父,從未有過半分衝撞模樣。此刻卻是咬住牙,丟下悲傷與憤怒交織的一眼,在淚水滾滾而下前拼命轉過頭。隨即奔向金馬解開韁繩,抱著星星在雪中狂奔。
不知是師叔還是師姊,在身後叫了一聲自己名字,但清卿已然聽不見了。
那馬甚通人性,感受到主人未凝結的熱血不斷流到自己背上,便一路奔騰不止,直到口吐白沫也不願停歇。直到載著二人來到一片空蕩蕩的梅林中央,才停下腳步,似乎並不肯走得更遠。
滿地殘梅紛揚落雪,枯枝碎葉掉了一地。清卿放眼望去,瞬間明白,這便是即墨星尋常自行悄悄練功習術之處。
心頭苦得連哭也沒了力氣,便把星星抱在懷裡,下馬靠在一棵老梅樹上。
那梅樹枝幹粗糙,似是與大多見慣了的嶙峋老樹相比,多了幾分不尋常。清卿見那梅乾之處雖有薄雪飄浮,卻隱約透露著利器劃過的痕跡,便上前伸手拂去那層白雪。
只見八個字刻在樹幹中,清清楚楚地現在清卿眼前。
清卿一路奔來,只知自己四周天昏地暗,彷彿整個夜屏巨山都要塌陷下去。心中百感湧起,反倒忘了哭泣是何意。此刻少年手跡化為樹中一言,清卿突然剋制不住地湧出淚水,肩膀顫抖,嚎啕不止。
“雲沉起霧,人死還沙。”
“心知不成而執意相為,客死他鄉而屍骨不還……星星,這便是北客的曲中閒意?”清卿哽咽地問著,顫抖著自己的雙手,捂住星星最後一刻拼死睜大的眼睛。
山傾垂暮,葉落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