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輸逸一人孤立船頭,不知從何處橫出一根竹笛來,放在嘴邊默默吹著。訴訴醒轉幾次,卻終究沒什麼精神,不得不再次昏昏睡著。大漠荒蕪而少有綠植香草,倒不知這脆竹碧笛,是公輸王從何處得來。

竹笛聲清亮悠悠,與短笛骨笛大有不同。流水悲風傳過,好似穿透夜空,泉水凝噎,嗚嗚然自在叮嚀。清卿斜靠在舟尾,凝神聽著,低聲喃喃一句:“角聲太高了。”

舒緩的笛聲驟然停下。公輸逸轉頭問道:“什麼?”

“角聲太高,都快到清角了。”

“這樣啊……”低下頭,公輸王重新沉下心來,手指按住笛孔,徐徐吹出一句,“望黃昏以虯鸞兮,橫靈皋之蠻荒。”循著氣息下沉,這次的音調果然準確不少。清卿不知停了幾遍,已經記住了這笛曲旋律,便湊在沉睡的訴訴耳邊,低聲唱道:

“若思雷雨兮忘歸,留折夜鳴兮天狼……”

二人一吹一唱,倒不知湖面悠然飄蕩間過了多久。公輸逸放下竹笛,悄聲來到清卿身後:

“……喂。”

“怎麼了?”

“請教令狐少俠。”公輸逸嚥了口唾沫,“那般卓絕的聽音之術,是怎麼練出來的?”

清卿一挑眉毛:“公輸王的非比尋常的內力怎麼練出來,清卿便也怎麼修習聽音的術法。”

聽清卿這般解釋,公輸逸搖搖頭,閉眼道:“並非此意。方才見令狐少俠比試過招,似乎常用的招式並非音律一類。”清卿倒是不否認,點頭答道:“我幼時習術時,所學並非音律。”

“這樣啊……”心下一驚,公輸逸暗自想,“這樣出眾的本事,還以為這也是個天生便會辨別音律的好手。”想到此處,不由口中輕嘆一句:“可惜了。”

清卿聽來覺得奇怪,便問道:“可惜什麼?”

公輸逸不答,自行回了船頭,嗚嗚咽咽地重新吹起來。只覺得他那般清脆音色間,曲調隱約透出一股涼意來。清卿望著訴訴夢中呢喃的小臉,心中想著:“既然舟中閒來無事,倒不如練習幾曲,免得指法生疏了,又要讓師父重教一遍。”

一邊暗自琢磨,一邊取下白玉簫來,放在嘴邊隨意吹幾聲。

只是這般吹奏未免心不在焉,清卿嘗試幾曲,盡皆覺得不得要領。吹出的簫曲磕磕絆絆,彷彿氣息打了結,怎麼解也解不開。吹了半會兒,頭腦甚是暈眩,便放下簫,心下感嘆:

“若是世間術器,皆能有百音琴那般所生自然,毫無雕琢之跡,便好了。”

只是這江湖攘攘,天生萬物,又豈能皆順了人意?清卿一甩腦袋,彷彿要把自己的幼稚念頭從腦中丟擲去似的,重新將木簫收回腰間。順手將胳膊蕩在小舟之外,指尖劃過冰涼的水波,激起叮咚漣漣,聲音竟是難得悅耳。“那百音琴源自萬物之中,半沙半石亦能作術,何不尋些身邊物事聊以消遣?”

一下躍起,清卿只覺得心中醍醐灌頂般明朗開來,望向四周,那沙雁穿過餘暮,便又是一日夕陽。望向湖底,那水面如玉盤無痕一樣清澈非常,連枯草碎石都盡皆看得見。

趁公輸王不注意,清卿把腳尖掛在小舟邊緣,深吸一口氣衝入湖底,撈出一塊水汪汪、溼淋淋的大石頭。老石不知在水底沉寂了幾百年,如今一朝見得夕陽,泛著凜凜然不尋常的餘音。

清卿也渾身溼得透了,彎起手指輕敲一響,只覺這天地自然之物比起木簫竹笛來,都甚是好聽。手中泠泠清音不停,心下忽地想起:

倒不知師父與自己分別幾日,可見到那武陵墓主人散漫玄機的“百音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