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寧一看屋裡頭沒了動靜,重重咳嗽一聲:“早點散場吧。”

他這話是對場內除他以外唯一清醒的章意說的,就連木魚仔都有了醉意,趴在藤椅上看電影,眼睛都閉上了,還狡辯說自己正在看。一旁的老嚴也抱著酒罈不肯鬆手,嘰嘰咕咕念著詩。

劉長寧一聽就頭大,忙招呼章意上前來。木魚仔動作更快,小跑過來攙住老嚴,白皙的兩頰飄著緋紅,眼睛眨巴眨巴,好奇道:“嚴叔枕頭下那本古詩集還在?”

“你沒拿去丟掉?”

他指指自己:“我?不是您拿去丟的嗎?”

劉長寧一拍腦門:“我忘了。”

章意把徐皎安頓好過來幫他們,一邊關窗一邊調燈光:“就讓嚴叔陶冶陶冶情操吧,難得看他有向學的心。真要把他詩集丟了,閒得無聊,還不知道做出什麼事來。”

劉長寧想想也是,反正這老傢伙三分鐘熱度,說不定轉頭就忘了。

“還是念詩好,要跟承楊學唱什麼搖滾,這院子的屋頂恐怕都要給他揭了。”

“誰?誰要揭瓦?”老嚴忽的一聲大喝。

幾人俱嚇了一跳,趕緊退出房外。小木魚抱著衣服去洗澡,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只見電影已經到了最後一幕:蝶衣抿嘴一笑,自刎於臺上。

虞姬是真虞姬,霸王卻非真霸王。

劉長寧舉目望去,章意正提著一壺水,從長廊的盡頭走來,風在遊走,天光愈暗,他一步步走著,步伐穩健,身姿卓然,卻影影綽綽看不真切。劉長寧似是眼花了,透過他看到另外一道影子,趔趄著往後退去,直到撞上房梁才停下腳步。

章意隨即上前來:“怎麼了?”

劉長寧擺擺手:“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章意分明感覺到劉長寧哭了。他的耳邊迴響著蝶衣自刎的悲愴樂聲,心思不知飄到了什麼地方。

“是不是……”

“不是。”

“我還沒說。”

劉長寧一噤,轉過頭去,千言萬語湧到喉頭,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半個小時以前這個院子還充斥著歡聲笑語,眨眼間好似冷得淒涼。虞姬可以為霸王而死,蝶衣能為段小樓而死嗎?他入的究竟是虞姬的戲,還是自己的戲?

“小章,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劉長寧問。

章意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我不知道您說的是誰。”

“你知道。”劉長寧說,“是你爸爸。”

月影傾斜,遮去大半的光,章意雖然都沒有說話,但劉長寧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剛要開口,就聽見章意說:“爸爸去世之後你們就再也沒有提起過他,不過有一次我看到爺爺在家裡看電視哭了,當時電視上放的也是《霸王別姬》。”

他靜了一會兒,再度開口,“長寧叔,我爸爸是自殺去世的嗎?”

“小章,你別誤會,安青不一樣,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被章意灼灼目光盯著,劉長寧眼神躲閃:“他只是一時想不開,和其他人沒有關係。”倒是他,究竟記起了多少?

“你什麼時候想起來的?最近這陣子還在看醫生?”劉長寧來回踱步,緩緩道,“我看這事兒還是得知會你爺爺一聲。”

“不要告訴他。”章意的語氣重了一些。

劉長寧抬頭:“為什麼?”

“我不想讓他擔心。”

“小章,你……”

“長寧叔,我沒記起來,只是看你們的反應猜到而已。老是夢遊也不好,您看上回,差點就出事了,你們每天鎖三道門,把鑰匙全都藏起來,讓小木魚看著我睡覺,這個能應付一時,能應付一世嗎?如果醫生干預可以避免這種情況再次發生的話,爺爺會更加安心,你們也都可以省心,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