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孫權而言,征伐之功乃他心病所在。

蓋因江東先前以舉國之兵往赴而他不親臨陣的大戰,如赤壁、夷陵與石亭之戰,皆大勝而歸。但他親自臨陣的大戰,勝負如何嘛.......

唉,不提也罷。

此亦是他聽罷鄭璞所言,便眸含慍色的緣由。

鄭璞身為使者,且二人尊卑有別,竟不顧及他顏面,直白而道他不親自宜臨陣?

此與當面折辱他不善軍爭何異!若不是方才言之鑿鑿“朕不復言矣”,他差點抑制不住怒火,令谷利將之拿下了。

但鄭璞似是無所覺,仍舊續言道,“外臣以陛下不宜臨陣,緣由有三。”

呃........

緣由有三啊~~

聞言,孫權頓時點墨揮毫猶如行雲流水。

於破合肥下壽春之前,不善軍爭什麼的,都是可以暫且忍耐的,尤其是緣由充分。

再者,屆時臨陣不臨陣,抉擇者乃他而非今日之言。

“陰襲淮右,乃出其不意,務必速戰速決。合肥之城小而堅,臨戰,當不計傷亡而晝夜攻之!是故,督軍之人,軍出之前當效穰苴斬莊賈、魏絳戮楊幹,仗鉞以斷斬示威臨眾,求將士死不旋踵之銳也!外臣雖不曾往來江東,但亦曾得聞陛下有仁君之風,尤恤下,難忍士卒死傷眾多之事,故而斗膽言陛下不臨陣。此一也。”

“外臣嘗聞陛下曾令孫布詐降逆魏揚州刺史王陵之事。是戰,逆魏王陵中計而滿寵不與兵,由此可見,彼滿寵更富謀略也。故而,若陛下臨戰之時,率軍揚威於江夏等地,或可迷惑滿寵無有察覺,甚至令逆魏曹叡將滿寵督軍往來屯豫州為荊襄後援。若成行,拔淮右,如探囊取物耳!此二也。”

“其三,乃......”

言至此,鄭璞頓聲,將目光投在身側斟酒的谷利身上。

意思很明顯,接下來的話語並非好言,至少是臣子不宜旁聽的話語。

谷利倒也識趣。

見狀,連忙起身,打算避席而去。

“阿利無需離席。”

但不料,卻被孫權抬手而止,且側頭對鄭璞笑顏而道,“阿利素來慎微寡言,且久隨我左右,乃我可以性命託付之人。鄭卿無需顧忌,但說無妨。”

“諾。”

鄭璞囅然而笑,且向谷利拱手以示告罪後,方才繼續說道,“其三者,兵將臨陣,乃向死而生也。若使將士往戰如赴敵仇,當了卻其後顧之憂。故而,外臣竊以為,陛下鎮守後方護兵將家小,功更甚於親自臨陣耳。”

嘶~~

鄭璞話語甫一落下,孫權便毫無形象的倒吸了一口氣。

旋即,似是察覺失態,乃以口渴舉盞而飲掩飾,且闔目捋胡作思。

以他統御江東多年的帝王心術,不難聽出鄭璞的潛在之意——陰襲淮右之事,干係到江東國運,不容半點有失!但江東兵制,部曲私有、父死子繼,各將率亦常有保全自身實力之心,鮮有不計死傷鏖戰之事。故而,鄭璞建言他留在後方看護出征將士的家小,立戰事賞罰之責,以求將士死不旋踵之心。

彼疤璞者,不負狠戾之謂也!

饒是掌國多年的孫權,心頭上都不由泛起如此念頭。

然而,他亦知道鄭璞此言並非無的放矢。

譬如先前江東就有過,身為功勳之後的韓綜竟領部曲私兵數千人叛吳入魏之事。

為今的江東謀私利者重,已不復先前一心為國的眾志成城。

抑或是說,自董卓亂漢天下喪亂以來,豺狼當路而狐狸是先,道德敗壞,人心已不古、國士更難尋。